2019年下半年，一些喜欢电影的青年朋友组成了(业余的)新青年电影夜航船影评小组，希望以电影为切入点，通过讨论电影，锻炼理论思考和现实观察能力。大家双周周一集结在一起就某部作品展开交流和讨论。2019年12月9日中午，新青年电影夜航船影评小组进行了第六次讨论，本次讨论的话题是电影《小丑》。以下是几位同学的心得体会。
不够反叛的反叛
郭雨辰
在香港问题、智利暴乱的背景下，小丑的故事似乎非常有现实性。片中的哥谭作为一个贫富差距巨大、社会矛盾高度尖锐的社会，也无意于抹去种种能够被指认为纽约的城市符号。电影的前半段塑造了一个将心存善念的人一步步推下崩溃边缘的社会，尤其凸显了精英话语同底层落魄者的双向无法沟通，甚至是底层群众之间的互不理解。在梦想不断被嘲笑、弑父(将Murray看作Arthur的精神父亲)、对少数族裔及非政治正确的展现这些方面来看，《小丑》展现出对“超级英雄式的”或“美国梦式”叙事模式的反叛，一种程式化的矛盾映射-矛盾解决模式的突破。
用Arthur病理性的笑为其他人脱罪的同时，将悬置的罪恶之源轻巧地落在了了Arthur所经受的家庭暴力和和他精神疾病上，当影片将叙事的合法逻辑放在自身所建构的极端情境(复杂的原生家庭背景)上，它也就退回到私人领域的，失去了对更广阔的社会问题的代表性。由此，影片的后半段在社会批判性上回缩，并没有将反叛的矛头真正指向现实社会体制的困顿，反而传递出一种无解，小丑也沦为被现实中极右翼暴动所假借和滥用的非理性暴力符号——只是一个暴力符号，而并非他们的精神领袖。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之所能够独立于DC的漫画剧情进行较为独立和反叛的‘自由表达’，恰恰和华纳高层初期的不看好密切相关，正是因为华纳不愿意大手笔投资这部电影，出让了投资份额，才给了创作者们较大的主动权和自由度。而影片中几处暧昧不清的情节，比Arthur究竟是否了他的女邻居、韦恩究竟是不是他的父亲等，很大程度上也是华纳干涉的结果——无论是小丑的成功、小丑的反叛还是小丑的不够反叛，都是日益保守的大制片厂、日益式微的独立原创创作的一个缩影。
多义与病态
蒋乐来
因为片中诸多多义性的呈现和亚瑟精神疾病的起点，《小丑》的反叛和冒犯被消解大半。
结尾的镜头我们可以理解为是故事的延续，也可以理解为之前的一切都是他在病院中的臆想。亚瑟母亲的病历我们可以理解为确有其事，也可以理解为又一次强权对底层的耍弄。与多义性相伴的，是一种贯穿的真实和幻想的交织，最直接的是他对女友的幻想。同时，影片中电视媒体充当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哥谭市的“地狱”境况，除了小丑亲历之外，都以电视媒体的方式呈现(超级老鼠等)。没有直接镜头的表达，便有虚幻感，这种对媒介的依托耐人寻味。
对于小丑这一角色的塑造，影片的镜头语言下了很大功夫。它一方面用大量的居中对称镜头、特写和仰视镜头来确认主角，形成认同;另一方面用了很多门窗和栅栏的隔景来刻画小丑的生存处境。这两类镜头大概都在强化观众对小丑的认同，但却隐藏地对应了小丑和暴动之间的关系。他从来没有要自主地成为底层人民反抗的领袖，却被这些人视为英雄。他与为他欢呼的人从来不同，他不代表他们，也没想过代表他们。这样一个“英雄”，核心的身份是一位精神病人，我们便难以拆分他一系列行为的动因，甚至个人因素似乎较社会因素更重。动机的展现中，疾病和停药成为主要的归因，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出口。小丑更像是一个居中对称镜头里全然孤立的个体。那些隔景隔开的不仅仅是他与主流社会或上层社会，底层社会的抗议和暴动其实也与他无关。
小丑与赵本山
刘纯懿
《小丑》作为一部被烘托为反美国梦的、反超级英雄的非典型性好莱坞大片被寄予了厚望。然而我在观看之后的主观感受是失望的，这部影片关于底层人物一切反叛性的逻辑起点都是家庭创伤，以及由家庭创伤导致的精神问题和由精神问题所导致的被社会边缘化。这部影片用“一个父亲两个儿子”的经典《圣经》故事就轻而易举地把我们的关注点引入了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角度。以及用小丑的精神问题让观众乐此不疲地玩着揭秘猜谜的真相游戏。而哥谭市所象征着80年代新自由主义兴起以及由此带来的左翼失语在这部电影中并未被充分讨论。
关于《小丑》这部电影有一个有趣的衍生品就是赵本山和小丑的混剪搞笑视频。这个看似偶然的戏谑作品其实有一定的现实和理性。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浪潮使得东北诸如铁岭的重工业城市获得了市场化和黑社会的空间，成为了像哥谭市一样的存在，在这样的背景下小丑和赵本山恰好形成了互文关系。于是，东北和哥谭市，赵本山和小丑就成为了在一次恶搞之中不期然相遇的东西方对照景观。
笑的隐喻
黄嘉莹
在电影《小丑》中，贯穿全片不断出现的一个意向就是亚瑟的“笑”，“笑”既是亚瑟发病时的表现，又是引起误会的根源，“笑”在全片中不断出现，成为解读本片的重要线索。
“笑”是枷锁
当“笑”这一简单的情绪表达失控，“笑”反过来控制了亚瑟，他因此承受着疾病带来的误解，因此背负“怪胎”的骂名。本应是表达开心的“笑”在此变成了一种枷锁和负担，剥夺了亚瑟过正常生活的权利，把他和正常人区隔开来。“笑”也成为亚瑟脱口秀表演失败和被莫瑞嘲笑的理由，为亚瑟的癫狂埋下了伏笔。不受控制的笑的背后传递出阵阵无助、绝望，笑的底色是深深的悲凉。
“笑”是权力
在片中处处展现着密不透风的社会秩序，从商人托马斯·韦恩控制金钱和政治，到主持人莫瑞控制娱乐工业话语权，精英在各面编制了密不透风的权力之网。
话语即权力，电视节目主持人莫瑞把亚瑟发病的视频当作笑料来咀嚼，但是当亚瑟提及自己杀人之后，莫瑞反过来斥责亚瑟“这不好笑”，试图用精英的道德标准来同化底层的人。由此看来，精英阶层试图控制一切话语权，对不符合自己价值观的事物往往斥为异类，进行“他者化”建构，以此来继续巩固作为主体的优越感。
“笑”是报复
在电影中，亚瑟发病时的笑招来了他人的不解和欺侮，最后，亚瑟内心深处的阴暗面被激活，彻底成了癫狂的小丑。所有质疑亚瑟“这不好笑”的人最后都死于亚瑟之手，不论是地铁上的三名员工还是主持人莫瑞，甚至电影结局亚瑟在神经病院走廊留下的血脚印也暗示着女心理医生的不幸结局。在每次杀人后，小丑精神上获得极大的满足，这时候癫狂的“笑”是一种彻底的释放和报复，是小丑内心最真实的表达，在讽刺和满足的“笑”中，小丑成了哥谭暴徒的“英雄”，最后用鲜血为自己勾勒出了夸张的“笑”，完成了仪式性的“加冕”。
空洞的符号
杨悦言
获得了金狮奖的《小丑》，重新塑造了漫改电影本身，这是超级英雄宇宙内部的反叛，不再讲述超级英雄怎样惩恶扬善、拯救世界，而把一位漫画中的超级反派落实在社会现实中，讲他怎么一步步被逼疯，开始杀人，并在无意中成为了一场社会暴动的引领者，但小丑无意于领导反叛运动，影片搁置了对把他逼疯的社会根源、社会问题的讨论，把他的杀人完全当作病理性的个人报复，要杀的是那些曾经欺骗过、取笑过他的人。
因此，小丑代表的仅是反叛与颠覆旧体制和旧世界的符号，一个疯狂却空洞的符号。如果说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奖是对它艺术性一面的肯定，《小丑》在商业上也取得了非常出色的表现，上映两周后北美票房近2亿，全球票房约5.5亿，这毫无疑问是全球情绪的反映，全球经济增长低迷，贫富差距加剧，现实生活的无望，对政府精英的失望，人们的失落、焦虑、痛苦，以及想要宣泄出来的欲望，所有这些情绪都能在《小丑》的煽动性中产生共鸣。
关于阶级秩序
谭晓祺
亚瑟并没有想象自己是阶级反抗的偶像。小丑所杀的三个人，恰好是华尔街的精英。这起杀人案，就被错定为，底层人民的反抗。他的反抗，正如他自己所说，并不是政治的，也不是宏观到对抗某种权威，他也无意将自己标榜成任何运动的领袖或标志人物。他的反抗只是对他受到的家庭、社会恶意的反抗，他对自己内心的挣扎。他的暴力，是来源于自我价值的实现。但是他的这种暴力通过了媒体的报道，媒体的放大，赋予了其政治运动的性质。媒体将镜头和焦点放在了贫富差距，放在了阶级对抗，放在了精英与底层的二元对立之中，使得小丑变成了政治运动的符号，大家戴上小丑的面具，在街头烧车、扔气弹、喊口号。在这里，媒体的力量是强大的，而小丑只是在这场政治运动中被收编的工具。
莫瑞所折射出现代中产阶层或精英阶层的伪善。莫瑞以一个关心边缘群体的心态邀请亚瑟来到节目里，但是他并没有怀着真正的关怀对待亚瑟，他将亚瑟的脱口秀表演与自己对比，试图去揭露亚瑟敏感的一面，这都是为了莫瑞自己的欲望服务，来为他关心边缘群体、优秀的脱口秀主持人等符号加信。就好比真正的社会关怀不应该强调对方的身份或阶层，如“给环卫工人提供免费午餐”等等，当把焦点放在“环卫工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内在已经蕴含了阶级秩序和上层阶级俯身关怀的阶级优越了。
媒介渲染之下
徐静蕾
小丑说，他看透了其实他的生活不是一个悲剧而是一个喜剧。我觉得这句话非常的具有嘲讽性质，就好像在说小丑的一生都是一个笑话，不被人在意，不被关心。作为一个精神病的患者，小丑的案例又是极端的，他是一个中立的角色，却被推向了中心，通过媒介的渲染，塑造了他的“英雄”形象，但是却有没有给社会带来真的解决方式。
同时整部电影你分不清楚多少是小丑作为精神病人的幻想，或者是真的现实，从头到尾，仿佛见证了小丑一次次的在各种情节(或者说更像是命运、现实)的推动下走向极端的过程，同时又把暴走原因又都归因于他所处的环境，因为他从小家暴的环境，因为他的精神病，因为社会对他爱的缺失……，又像是小丑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的一种错误看待方式，是责任的推卸“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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