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寄生虫》一举拿下奥斯卡四座小金人后，得奖效应良性发酵：不但就此将韩国电影带到世界观众面前，连韩国政府也十分重视，总统文在寅设宴款待主创团队，并表示今后政府将进一步提供放心大胆制作电影的环境。面对如此优秀的别人家的作业，国内声音普遍希望向韩学习，但具体来说，我们究竟应从韩国电影学什么?保马今日推送毛尖老师文章，毛老师从《寄生虫》得奖引起的美韩总统不同反应谈起，分享对于韩国电影产业生态的思考，为国内电影策略提供启示。
向韩国电影学什么
文/毛尖
韩国电影《寄生虫》(2019)席卷奥斯卡，搞得特朗普很不爽，直接吐槽：今年奥斯卡很糟糕，竟然是一部韩国电影!当然，特朗普很快被《寄生虫》北美发行方怼了回去，“他不识字。”剧组回到韩国，总统文在寅亲自宴请奉俊昊韩进元宋康昊等，当场表态，今后政府将进一步为电影人提供能够尽情发挥想象力并放心大胆制作电影的环境。
有双边总统的双向广告，《寄生虫》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把韩国电影带入了世界杯，热爱韩国影视的朋友因此特别来打脸我：这次没话了吧，让你一天到晚说韩国电影坏话。
我是很多次非议过韩国影视，尤其觉得中国不能学韩国电视剧，否则除了车祸枪伤失忆我们还会有满屏的“曾经擦肩而过”“一朝醒来廿年”“异能男友挡灾”“机场阻止起飞”等等。说实话，有些套路在韩国，还有亿分之一可能，但是中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一个上海男，跑莫斯科进口罩，和十年前武汉前女友相逢首都机场转机口，没有编导帮忙，能行吗。魔幻的韩剧不要学，但我发自肺腑地觉得，倒不妨学学韩国的电影政策。
就说《寄生虫》。这部电影横扫各大奖，确实教材级，但也止于高级套路。全封闭设置，一个底层题材，但美学站位完全资方，为矛盾而矛盾，为反转而反转，既撩讽穷人，也撩讽富人，这样安全的立场，其实一直是韩剧的立场，商业的立场。最近热播的韩剧《爱的迫降》(2019)也是这种设置，韩国顶级富豪女和朝鲜顶级官二代相遇相爱，全程真空的故事，但收获漫山遍野口碑，编导很心机，刺刺朝鲜，也刺刺韩国，但刺南韩的都是家事，刺朝鲜的全是国事，就像《寄生虫》，到结尾用一个豪宅梦来加持富人，《爱的迫降》最后也是，让这对三八线鸳鸯在资本主义世界实现团聚。
《寄生虫》和《爱的迫降》，算是最当下的韩国影视剧代表作品。就文本而言，我们的国产电影电视剧真没到需要向他们取经的地步，各路英嚎的“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有自己的《寄生虫》”，也多少嗑了点金球，金棕榈和奥斯卡的药。但话说回头，即便作为韩国影视剧黑粉，我还是羡慕《寄生虫》的编导们。
韩国电影的产业生态比我们好。不仅是总统的午宴，不仅是总统的许诺，不仅是《寄生虫》让首尔政府立马表态，拨款为1500户居住在半地下室的家庭提供房屋修缮，以改善其生活条件，每户家庭最多可获得320万韩元资助。320万韩元，两万人民币不到，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不会动感情的数目，再说了，2018年《我不是药神》上映后，李克强总理也曾经亲自批示，要落实“救命药”价格，但《寄生虫》带出的政治和治理效应，却已经是韩国电影的常！态！换句话说，韩国政府和韩国电影之间，建立的不仅是管辖关系，还有非常良性的双赢关系，甚至包括时不时出炉的“黑政府”片。其中，特别值得我们学习的是，政府对中小电影公司的政策扶持和推动，以及电影人对“民族电影”的自觉承担。像1998年12月1日的电影人罢工，最初是为了抗议“把146天放映韩片的日子减短为92天”，很快却掀起了反好莱坞和振兴民族电影的高潮。韩国政府马上跟进“维持146天的电影季系统”，而为了避免低端国货覆盖银幕，迅速出台电影法修正案和分级制。与此同时，政府一直亲自出面为中小电影公司融资，使得最近二十年韩国导演群体人丁兴旺，整个产业由此保持了强劲的更新能力，而不是被亿万俱乐部几头独大。
《寄生虫》是这个结构里的产品，其实即使在韩国电影内部，奉俊昊也不是独占鳌头的人物，像中国观众熟悉的李沧东，票房不及奉俊昊，但却是韩国电影里更高级的存在，因为他多少溢出了这个结构，无论是最近的《燃烧》(2018)，还是十年前的《诗》(2010)或更早的《密阳》(2007)《美丽青年全泰壹》(1995)，他用诗歌的方式裹住了更锋利的东西，相比之下，奉俊昊的利刃反而塑料。所以本质上，《寄生虫》赢家通吃，依然是韩国政府和韩国电影成功组队的成果。而其中，我们最可以向韩国队学习的，是他们默契的国家传销方案，美丽的男女主，他们可以一日三顿吃泡菜，吃农心泡面，而且都是在谈情说爱的最佳阶段吃，像《金秘书为何那样》(2018)，韩国王思聪和金秘书之间的爱情道具，就是方便面加泡菜。《来自星星的你》(2013)中的外星人都敏俊，虽然不能吃东西，但是他看他喜欢的姑娘吃泡菜吃炸鸡。《爱的迫降》里，韩国顶级富豪女恋爱或失恋，也都依赖韩国炸鸡。正是在这个细致到舌尖的国家抒情结构里，《寄生虫》最后的批判，类型化地避开了体制。
《爱的迫降》里，男主曾经深情地对女主说：只要你在我的视线范围里，你就是安全的。这话，成了当下最时髦的韩国告白。而在韩国影视剧普遍的家国隐喻系统里，这句台词，基本也可以看作是当下韩国政府面向韩国电影人的告白。这个，现阶段而言，是电影人能拿到的最好的国家政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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