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
作者│〔土耳其〕希克梅特（Nazim Hikmet，1902-1963）
译者│吴季
朋友们，请坐，
欢迎你们来，
我知道，在我睡着的时候，
你们从窗子闯进我的牢房里来了，
——没有打翻长颈的药瓶，
也没打翻红色的药盒子——
站在我的床前，
手牵着手，
脸上映照着星光，
欢迎，朋友们，请坐吧。
这真太奇怪了，
我以为你们死了。
既然我不信
天堂或地狱，也不信上帝，
我心想：“这下糟了，
我甚至没机会
给朋友们递上一支烟了。”
这真太奇怪了
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呢。
你们从窗子闯进我的牢房里来，
请坐，朋友们，欢迎你们。
为啥这样古怪地看着我的脸？
奥斯曼的儿子，哈希姆呀？
这真太奇怪了，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兄弟？
在伊斯坦布尔港口
你给英国货轮装煤的时候，
不是连同一整筐煤
掉到了货舱底下？
到下班之前
绞车拉出了你的尸体，
你漆黑的脑袋上
尽是殷红的血。
有谁知道，你们都吃了多少苦？
别站着呀，请坐下；
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呢。
你们从窗子闯进我的牢房里来，
脸上映照着星光，
欢迎你们，朋友们。
你好，洛基村的雅库普，
你不是也死了吗？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
你把你的疟疾和饥饿，
留给了你的孩子们，
你不是给埋到光秃秃的公墓里了吗？
这么说，你没有死？
还有你呢？
作家，艾哈迈德·贾米尔！
我可是亲眼看到，
你的棺材
安放到了墓穴里。
我甚至觉得，
比起你的身材，棺材太短了点儿。
把瓶子放下，艾哈迈德·贾米尔！
你还没改掉你的坏毛病；
这是个药瓶，
不是酒瓶子啊。
就因为一天只能挣半个里拉，
就因为孤孤单单，
你从前喝了多少酒啊。
我以为你们已经死了呢，
你们站在我的床前，
手牵着手。
请坐，朋友们，欢迎你们。
一位古波斯诗人说：
“死亡是公正的，
它以同样的威严打击，
国王和穷人。”
哈希姆，
你为啥这么惊讶？
兄弟，难道你没听说过，
有哪个国王背着一筐煤，
死在货轮的货舱里？
古波斯诗人说
“死亡是公正的”。
我挚爱的雅库普哟，
瞧你笑得多开心。
你活着的时候，可从没这样笑过……
可是等等，让我说完吧。
一位古波斯诗人说，
“死亡是公正的……”
把瓶子放下，艾哈迈德·贾米尔，
你怒气冲冲有什么用。
我知道，
既然死亡是公正的，
你会说，生活也应当是公正的。
一位古波斯诗人……
朋友们，为什么你们这样气愤，
为什么你们离我而去，
朋友们，你们是要上哪儿去？
[1] 为啥这样古怪地看着我的脸：英译本为“你为哈对我皱眉头”（Why are you frowning at me）
[2] 安放到了墓穴里：原诗大意“降到土里”，英译“降到墓穴里”（lowered in the grave）、
[3] 半个里拉：原文elli kuruşu（50库鲁）。库鲁为土耳其辅币，1里拉等于100库鲁。英译本译为分（cents）。
[4] 因为孤孤单单：兹照原诗yapyalnız（孤单）。英译本有所发挥：为了忘掉这孤孤单单的世界（and to forget this lonely world）。
它以同样的威严打击国王和穷人：此据英译本。原诗（aynı haşmetle vurur şahı fakiri.）似有差异。
标题：ÖLÜME DAİR（About Death）
来源：Poems by Nazim Hikmet（1954年，美国左翼杂志《群众与主流》〔Masses and Mainstream〕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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