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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李白蕾阿姨108岁寿辰

邋遢道人 · 2024-02-03 · 来源:邋遢道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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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蕾阿姨丁巳蛇年(1917)祭灶出生。按阴历算,过罢年就108岁了。几个晚辈商量送幅字给老寿星,要贫道撰文。想来想去,比照当年冯友兰先生送老友金岳霖88岁寿辰的那8个字:“何止于米,相期以茶”(米拆字为八十八,茶拆字为二十加八十八),也填了8个字:“今庆以茶,再贺于栢”。请老同学刘纯着墨,邮给了在四川绵阳颐养天年的老寿星。

前几天与几个老同学聚在一起,给他们讲了一段我们家与李阿姨家的传奇故事,都说听着像编的一样,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还要贫道写一写。今天是祭灶,就把这个故事讲一下。

应该是1969年夏的一天,我在南阳方城县赵河公社任庄村插队快一年了。一天晚上收工回来,还没进院子,一个大男孩儿就从院子里迎出来,原来是同知青组的同班同学张雪黎的弟弟张雪菱。雪菱插队社旗,与我们县相邻。他刚去潢川省直机关五七干校看妈妈,回来顺路看哥哥。我和雪黎几个月前还步行去他们公社看过他。打声招呼我就进厨房烧火去了。

我们知青组9个同学,5男4女。一般来讲,知青组的饭怎么做是麻烦事。我们组开始女知青两人一班轮流做饭,男知青回来吃现成的,其乐融融。没几个月妇女同志就不干了,说总让她们提前下工影响她们的光辉形象,要男女轮流做。但不到一周她们又有意见,说男生的饭做得也太难吃了。折腾几个来回,好在大家也摸住做饭的窍门,最后是女生轮班上工前把下顿的材料准备好,下工后男生轮班挑水烧火打下手,一起把饭做了。那天轮我烧火。

我们的灶火间不算小,进门右手是两个锅的灶台,左手是水缸和案板。灶台后面靠墙的柴火堆占了半间,还是显得挤。南阳农村晚上见面打招呼是问“喝了没有?”,是指各家一样的晚饭——汤面条。一个女生在擀面条,我坐在灶台后边,左手拉风箱,右手添柴火。一盏油灯豆大的一点亮照着案板。

——别嫌啰嗦,先烘托点气氛,下面就入正题。

锅还没烧开,他弟兄俩说着话就进来了,走到我身后柴火堆旁边开始聊。

雪黎:妈妈怎么样?

雪菱:身体还可以,活儿也不算累。

雪黎:叛徒的事儿还没解决?

雪菱:没有。

雪黎:那个证明人还没找到?

雪菱:没……

这时我拉着风箱,随口问了句:“你妈是啥事儿?”雪黎就讲了他妈的“叛徒问题”:

1939年,妈妈受党派遣从延安到重庆工作。虽然这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几个月后第一次反共高潮就开始了),但秘密派遣的人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暴露了就无法执行任务了。从延安出发,坐敞篷卡车,同车二十多人还有几个穿八路军军服的。一路上唱着抗战歌曲。车开到黄陵进入国统区检查站,乘客都下车接受盘问,说是防日本间谍。那一时期,青年跑延安的很多,也有从延安出来的,同车乘客就有好几个青年。会问“为什么离开延安?”回答最好是“受不了这个苦”、“想家”……之类。反正不能说是共产党,但真说是就会放——几个八路军直接就让走了——但组织会视此为叛变。最后,他妈与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青年没通过审查,被国民党扣了。

她们俩个被送到咸阳一处大院子,大门牌牌写的是“抗战干部训练团”。当时国民党与共产党在争夺知识青年,从延安跑出来的青年很多就以审查日奸为名关在这里学习、洗脑,最后确实很多跟国民党干了。名义说是培训,实际看管得还是很严的,圈在院子里不能出来。妈妈讲,她与这个女青年关系很好,天天在一起。女青年的未婚夫还来看她,穿着国军军官服,说正在想办法把她接出去。

有一天,日军轰炸咸阳,炸弹丢下来,一片混乱,她俩趁乱跑了出去。那个女青年知道未婚夫住在哪里,她俩跑出来直接去了那里。妈妈说,那个国军军官带着女青年走了,考虑当时兵荒马乱,还派人护送她到重庆。当时都是化名,只知道那个军官的部队在山西前线,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一分手几十年自然渺无音讯。

那时候造反派可不管什么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只要是被国民党抓进去就要说清楚咋出来的,说不清就是叛徒。“趁日军轰炸逃跑的”——这话谁信?还说两个人一起跑的,证明人是谁?于是妈妈天天盼着组织上找到那个女青年。由于两人属于不同系统派遣,几十年了找谁问?所以一直没信儿。

听他说完,我一边往灶口添着柴火,一边慢条斯理地的说:“你妈当时叫黎虹。”

雪黎随口接腔:是,是叫黎虹。

我又很肯定的说:你妈要找的那个人叫蔡群。

这时雪黎和雪菱才同声问道:你咋知道?!

我说:那是我妈!

——我妈也是“叛徒”,给我讲过我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也正盼着组织上尽快找到那个黎虹。我妈要找的那个女青年就是李白蕾阿姨,那个国军军官是我爸,国军十五集团军的少将参议,在山西中条山前线,我妈是组织上派去协助他做地下工作的。

说透了这个关系,面条已经熟了。我们三个(可能同组还有好几个)都没心思吃,飞快跑回屋里给妈妈写信,告诉她们:

“那个人找到了!!”

听着是不是有点离奇?不少人听了说写成电视剧的一个情节,观众会说编得也太假!

不过这是真事儿。

后来每次说到这事儿,我都对直到雪黎讲完故事后才慢条斯理地问他妈叫什么很是得意——竟然那么沉得住气——其实他讲一半时我就知道咋回事了。而且对他弟兄俩在我说他妈当时叫黎虹时竟然傻乎乎地说“是”的表现,很不以为然——也太迟钝了!滑稽的是,我和雪黎高中同学好几年,还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家在省政协大院,他家在河南日报大院,两家只隔着一道墙,多少年竟然——

后来的事就没啥稀罕的了,两个老人自然马上把信交给组织,组织上自然很快查证属实,叛徒的事儿自然就不算了。不过两个老人没敢很快见面,真正见面就到9年后的1978年了。两个狱友见面一开始是说些过去的事儿——“后来”怎么怎么了。八九十岁后聊事儿少了,主要节目是唱歌,唱抗日歌曲,根据地的、国统区的都会唱,三十年代的电影歌曲也会,能唱几十首!有不少我们是第一次听。歌词竟然还记得住,虽然最后几年调都唱得不清楚了,像朗诵的一样,但依旧兴奋,感觉还在从延安到西安的那个敞篷卡车上。去年还看到李阿姨唱歌的视频,妈妈前些年躺在ICU,不戴氧气罩的时候也时不时哼几句。

李阿姨原名王德琼,家出四川涪陵县的名门。19岁离家去延安参加革命。抗战期间李阿姨一直在重庆工作红岩村做新闻,解放战争期间在华东局机关报《大众日报》,解放后先是在人民日报,后来到河南日报,是个老报人。

雪菱现在道号张高澄,道教南宗祖庭桐柏宫方丈,中道协副会长。

我母亲比李阿姨大两岁,2016年去世了,102岁。

看来老了常唱歌会长寿。

真希望10年后再给李阿姨祝寿,什么内容到时候再说。

附图1祝寿条幅

写在李白蕾阿姨108岁寿辰

邋遢道人

李白蕾阿姨丁巳蛇年(1917)祭灶出生。按阴历算,过罢年就108岁了。几个晚辈商量送幅字给老寿星,要贫道撰文。想来想去,比照当年冯友兰先生送老友金岳霖88岁寿辰的那8个字:“何止于米,相期以茶”(米拆字为八十八,茶拆字为二十加八十八),也填了8个字:“今庆以茶,再贺于栢”。请老同学刘纯着墨,邮给了在四川绵阳颐养天年的老寿星。

前几天与几个老友聚在一起,给他们讲了一段我们家与李阿姨家的传奇故事,都说听着像编的一样,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还要贫道写一写。今天是祭灶,就把这个故事讲一下。

应该是1969年夏的一天,我在南阳方城县赵河公社任庄村插队快一年了。一天晚上收工回来,还没进院子,一个大男孩儿就从院子里迎出来,原来是同知青组的同班同学张雪黎的弟弟张雪菱。雪菱插队社旗,与我们县相邻。他刚去潢川省直机关五七干校看妈妈,回来顺路看哥哥。我和雪黎几个月前还步行去他们公社看过他。打声招呼我就进厨房烧火去了。

我们知青组9个同学,5男4女。一般来讲,知青组的饭怎么做是麻烦事。我们组开始女知青两人一班轮流做饭,男知青回来吃现成的,其乐融融。没几个月妇女同志就不干了,说总让她们提前下工影响她们的光辉形象,要男女轮流做。但不到一周她们又有意见,说男生的饭做得也太难吃了。折腾几个来回,好在大家也摸住做饭的窍门,最后是女生轮班上工前把下顿的材料准备好,下工后男生轮班挑水烧火打下手,一起把饭做了。那天轮我烧火。

我们的灶火间不算小,进门右手是两个锅的灶台,左手是水缸和案板。灶台后面靠墙的柴火堆占了半间,还是显得挤。南阳农村晚上见面打招呼是问“喝了没有?”,是指各家一样的晚饭——汤面条。一个女生在擀面条,我坐在灶台后边,左手拉风箱,右手添柴火。一盏油灯豆大的一点亮照着案板。

——别嫌啰嗦,先烘托点气氛,下面就入正题。

锅还没烧开,他弟兄俩说着话就进来了,走到我身后柴火堆旁边开始聊。

雪黎:妈妈怎么样?

雪菱:身体还可以,活儿也不算累。

雪黎:叛徒的事儿还没解决?

雪菱:没有。

雪黎:那个证明人还没找到?

雪菱:没……

这时我拉着风箱,随口问了句:“你妈是啥事儿?”雪黎就讲了他妈的“叛徒问题”:

1939年,妈妈受党派遣从延安到重庆工作。虽然这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几个月后第一次反共高潮就开始了),但秘密派遣的人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暴露了就无法执行任务了。从延安出发,坐敞篷卡车,同车二十多人还有几个穿八路军军服的。一路上唱着抗战歌曲。车开到黄陵进入国统区检查站,乘客都下车接受盘问,说是防日本间谍。那一时期,青年跑延安的很多,也有从延安出来的,同车乘客就有好几个青年。会问“为什么离开延安?”回答最好是“受不了这个苦”、“想家”……之类。反正不能说是共产党,但真说是就会放——几个八路军直接就让走了——但组织会视此为叛变。最后,他妈与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青年没通过审查,被国民党扣了。

她们俩个被送到咸阳一处大院子,大门牌牌写的是“抗战干部训练团”。当时国民党与共产党在争夺知识青年,从延安跑出来的青年很多就以审查日奸为名关在这里学习、洗脑,最后确实很多跟国民党干了。名义说是培训,实际看管得还是很严的,圈在院子里不能出来。妈妈讲,她与这个女青年关系很好,天天在一起。女青年的未婚夫还来看她,穿着国军军官服,说正在想办法把她接出去。

有一天,日军轰炸咸阳,炸弹丢下来,一片混乱,她俩趁乱跑了出去。那个女青年知道未婚夫住在哪里,她俩跑出来直接去了那里。妈妈说,那个国军军官带着女青年走了,考虑当时兵荒马乱,还派人护送她到重庆。当时都是化名,只知道那个军官的部队在山西前线,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一分手几十年自然渺无音讯。

那时候造反派可不管什么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只要是被国民党抓进去就要说清楚咋出来的,说不清就是叛徒。“趁日军轰炸逃跑的”——这话谁信?还说两个人一起跑的,证明人是谁?于是妈妈天天盼着组织上找到那个女青年。由于两人属于不同系统派遣,几十年了找谁问?所以一直没信儿。

听他说完,我一边往灶口添着柴火,一边慢条斯理地的说:“你妈当时叫黎虹。”

雪黎随口接腔:是,是叫黎虹。

我又很肯定的说:你妈要找的那个人叫蔡群。

这时雪黎和雪菱才同声问道:你咋知道?!

我说:那是我妈!

——我妈也是“叛徒”,给我讲过我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也正盼着组织上尽快找到那个黎虹。我妈要找的那个女青年就是李白蕾阿姨,那个国军军官是我爸,国军十五集团军的少将参议,在山西中条山前线,我妈是组织上派去协助他做地下工作的。

说透了这个关系,面条已经熟了。我们三个(可能同组还有好几个)都没心思吃,飞快跑回屋里给妈妈写信,告诉她们:

“那个人找到了!!”

听着是不是有点离奇?不少人听了说写成电视剧的一个情节,观众会说编得也太假!

不过这是真事儿。

后来每次说到这事儿,我都对直到雪黎讲完故事后才慢条斯理地问他妈叫什么很是得意——竟然那么沉得住气——其实他讲一半时我就知道咋回事了。而且对他弟兄俩在我说他妈当时叫黎虹时竟然傻乎乎地说“是”的表现,很不以为然——也太迟钝了!滑稽的是,我和雪黎高中同学好几年,还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家在省政协大院,他家在河南日报大院,两家只隔着一道墙,多少年竟然——

后来的事就没啥稀罕的了,两个老人自然马上把信交给组织,组织上自然很快查证属实,叛徒的事儿自然就不算了。不过两个老人没敢很快见面,真正见面就到9年后的1978年了。两个狱友见面一开始是说些过去的事儿——“后来”怎么怎么了。八九十岁后聊事儿少了,主要节目是唱歌,唱抗日歌曲,根据地的、国统区的都会唱,三十年代的电影歌曲也会,能唱几十首!有不少我们是第一次听。歌词竟然还记得住,虽然最后几年调都唱得不清楚了,像朗诵的一样,但依旧兴奋,感觉还在从延安到西安的那个敞篷卡车上。去年还看到李阿姨唱歌的视频,妈妈前些年躺在ICU,不戴氧气罩的时候也时不时哼几句。

李阿姨原名王德琼,家出四川涪陵县的名门。19岁离家去延安参加革命。抗战期间李阿姨一直在重庆工作红岩村做新闻,解放战争期间在华东局机关报《大众日报》,解放后先是在人民日报,后来到河南日报,是个老报人。

雪菱现在道号张高澄,道教南宗祖庭桐柏宫方丈,中道协副会长。

我母亲比李阿姨大两岁,2016年去世了,102岁。

看来老了常唱歌会长寿。

真希望10年后再给李阿姨祝寿,什么内容到时候再说。

附图1祝寿条幅

附图2,四十岁的李阿姨依旧很漂亮

附图3 两个九十岁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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