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和菲律宾都自认为是美国的盟友国家，但在此之外，两国更多情况下被提起的共同点是政治腐败和政治清算。韩国多任总统及其核心阁僚、大量的军队将领以及技术官僚、银行家等受到了腐败指控。而菲律宾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的定义中冥斗士所谓的腐败国家——菲律宾前第一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以生活奢侈闻名于世，尤喜购置名贵鞋子和珠宝。马科斯政权被推翻后，人们在总统府发现了伊梅尔达留下的1220双鞋子，而这并非全部，据统计，伊梅尔达拥有4000多双鞋子。
当然，韩国与菲律宾的不同点也是非常突出的。在二战战后，具体来说就是朝鲜战争结束后，将两国放来一起对比，可以发现，菲律宾的GDP总量和人均数值都远高于韩国。政治专家和经济学家曾经期待菲律宾的发展，但事实却是，韩国以及新加坡、中国台湾、中国香港在短短20多年时间内实现了脱贫致富。而菲律宾不但没能像韩国那样，锻造出世界级的产业，经济增长长期低迷，甚至已经不能作为与韩国对比的国家。
这两个国家至少在经济增长期，都充斥着腐败，也都有裙带现象，但发展的结果大相径庭。很多政治学者往往采取选择其中一个有利于佐证自己观点的样本，来证明“腐败有害经济增长”或者反向的“腐败有益论”。但这都是很难令人信服的。
上海人民出版社近日再版了美籍韩裔政治学者、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和马歇尔商学院教授康灿雄所著的《裙带资本主义：韩国和菲律宾的腐败与发展》。这本书试图理解韩国和菲律宾的不同。
书作者认为，研究发展中国家的政商关系，不能简单地研判腐败的影响。在这本书的英文原书写成之时，韩国政商两界利益传输现象并未结束，政治腐败和政治清算还在激烈进行，但书作者认为，韩国的发展之谜是“国家以它自己的方式介入经济，因为这样做代表了一小撮商界和政界精英的利益。各种行为体竞相从国家资源中捞取私利，公共物品的生产经常幸运地成为该过程的副产品”。
实际上，不仅包括发展中国家，就连美国、法国、意大利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腐败对于经济发展的影响往往也相当复杂。制度和政策从理论上讲是国家、政府理性决策的产物，应当服务国家利益最大化，但没有政府在抽象中运作，制度和政策的实质其实更多情况下是利益交换和妥协的产物。这也意味着，经济发展中，企业、资本以及个人甚至政府自己要面对大量毫无必要但构成力量更强大主体推动形成的制度和政策的阻碍，所以无论是美国、法国、意大利、日本，还是韩国以及其他一些国家，腐败有时会离奇地成为突破发展的重要动能。
但在菲律宾，腐败却使得国家的发展几乎找不到动能。书作者认为，菲律宾是一个显著的弱国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马科斯当政期间其实希望建构强大的中央政府，但这个努力显著失败了。而马科斯利益集团在更多情况下考虑的是牺牲国家利益来为自己牟取好处。
这本书成功地指出韩国在基础更差、起点更低的情况下，赶超并最终大大优于菲律宾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也就是韩国虽然政治腐败严重，但官僚机构充满着受到良好教育和培训的公务人员。韩国传统文化和社会伦理中重视教育，以及公职人员以天下为己任的价值遗产在这里发挥了作用。不仅如此，韩国在历史上深受中华文明影响，公务员制度较为快速地进阶到现代水平，较早建立起公务员凡进必考的程序，当然，韩国权贵阶层安插到政府中的恩佑对象除外。
有趣的是，书作者甚至谈到，通过政变上台的朴正熙政府虽然将大量军人干部安插在国家部委，却主要安插与经济职能无关的部门，而在财政性部委仍然主要任人唯贤。
相较之下，菲律宾在连续经受西班牙和美国多个世纪殖民统治后，本土文化被拆解得几乎荡然无存，而美式价值理念的嫁接却很虚弱。在国家制度的建设方面，虽然也有相关的制度，但通过恩佑体系进入公务员队伍的人数不仅多，而且晋升也比较快。书中指出，菲律宾独立后，公务员队伍不断快速膨胀。到了20世纪70-80年代，菲律宾虽然培养出一些符合现代经济治理需要的技术官僚，但这些人在菲律宾政府中很难真正发挥作用。
书作者一定程度上赞同日本的殖民主义对于韩国发展起到了奠基影响的观点。日本在鲸吞朝鲜半岛时，完全没有预期到当地会有一天挣脱控制而重新走向独立，进而相当程度上输入了日本西化改革的制度成果。而在美国殖民菲律宾期间，最大的影响是输入英语，而没有去改变菲律宾既有的权力结构，这种听任政治和社会失序的状态其实一直延续到菲律宾1946年获得恩赐式的独立——菲律宾独立既是美国二战战后与苏争霸，塑造政治形象的工程项目，同时与该国缺乏日本那样的开发价值也有关系。
韩国和菲律宾都存在控制政治经济的超级家族。但在韩国，大家族的经济权力显著来源于科技和制造产业，而菲律宾的超级家族控制的资源中，农业、土地仍然占比很高。韩国的大家族在快速成长后，虽然仍然像缴纳保护费那样给军人政府缴纳现金，但因为渗透和控制的产业较多，因而仍然绵密深入地渗透了政治强人旗下的政府。由此，资本与权力形成了一众相对微妙的平衡，这也使得军人政府、强人政府的施政不太可能违反资本阶层的利益，形成所谓的“相互挟持”的格局，商业精英最终借民主化潮流彻底清洗了政治精英队伍。相比之下，菲律宾从未发展到韩国商业、资本精英可以反过来挟持政治精英的层次。
*所评图书《裙带资本主义：韩国和菲律宾的腐败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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