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6月， 河北阜平一区参军大会上给参军青年家属发馒头。沙飞 摄
24、平原地区，怎么对抗有现代交通工具的鬼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挖“抗日沟”，千沟万壑，让你欲速不达。饶是如此，作为工业国的日本，拿捏农业国，反抗意识强烈的军民，还是相对轻松的，起码一开始如此。所以，八路想出以快打快的战法。在你眼皮底灯下黑的地方，武工队选准了，咬你一口，咬了就跑。破袭据点，20分钟内必须解决战斗，成不成都得走。最好留下一地死尸、残垣断壁，我们席卷枪弹，远走高飞。沈庄距保定10里，当然现在已经在保定市区以内，属于寸土寸金的位置了。那时候，还在城郊，二里半外就有通电话的小炮楼，保定有汽车。打赢就得快走，跳出县界50里才算安全，这可都是靠走，敌后抗日战场，国共都有游击队，为啥偏偏是我军胜出，“国军”的基本出局，不是没有原因的!简单总结一下，除了对群众的动员组织外，还有对传统战法和习惯动作的否定，敢于在痛点基础上总结新打法，不断迭代，不断创新，这既是与敌斗，也是与己斗。
1945年3月，八路军攻占伪河间县公署警察所。
25、保满武工队的胆子真肥!破袭保定城外10里的沈庄据点后，就打算在鬼子眼皮底下，把铁杆汉奸从北关警察所里掏出来。属于是买一赠一，杀鸡吓猴了。鬼子在城内有三股汉奸便衣队，分隶“治安军”、“宪兵队”和“省政府”，互不通气，这就给八路钻空子的机会。这次更快，做好前期准备，五分钟就干掉主要目标后撤出，而且大家还能借机下馆子!城里的馆子，就是不一样，伙食也狠狠地改善一回：一大盘炒肉丝，一盘耳朵、大肠和猪肝拼盘，一斤老白干，一盆多搁胡椒的西红柿鸡蛋汤，真是“舌尖上的八路”啊!
1938年，八路军战士们在长城岭上开战斗总结会。沙飞 摄
27、说到好吃的，我就得说个煞风景的，不能让大家觉得日子好过。毕竟那时那人，完全是刀尖上舔血，随时准备牺牲。冀鲁边，当时我军的活动空间，一度被日伪挤压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当然我们熬过去了，胜利了，但此间辛苦，后人必须看到。就说这个吃上面，某旅政委还是军分区政委，在胜利后的回忆：他常年作战生活饮食不规律，患了严重的胃病，平时吃不了冷硬饮食，那段时间部队被日伪追着，没时间起火做饭休息，胃经常疼得他站不起来。警卫员实在看不下去，某次在芦苇荡隐蔽时，警卫员就抽空给做了碗热乎乎的面条汤，端给他。感动之余，迫不及待吃了两口，觉得这灰黑色的面条里，居然有淡淡的咸味，部队此时已经断盐几天了，所以“美味无比”!刚要问警卫员，怎么搞到的盐?才注意到警卫员穿的裤子，卷到大腿根还没顾得上放下，大腿上迎面的那块皮肤，被整条大腿其他部分，那厚厚的黑色泥汗垢衬得雪白，仿佛洗澡了一样，于是立刻就明白了，盐哪来的?咸味哪来的?汗垢!今天有人会觉得恶心，但在那时，这就是美食，是同志情、战友情。多少年后，他回忆这碗面，说本来有轻微的洁癖，要是平时早就呕吐了，可那时居然觉得这面条美味无比，然后接着还是稀哩呼噜，吃个干净!
1945年2月，八路军再次光复紫荆关。沙飞(一说刘峰) 摄
28、现在的影视剧，基本无论八路军，还是新四军都是蓝灰色军装，其实当时的我军是有啥穿啥，除了蓝灰色，还有大量使用黄军装，甚至绿军装的部队。姚雪森的二卷里，提到他们晋察冀一分区的部队就是黄军装。从保满武工队调到三团副官处当指导员，这个团看来生活不错，还有自己的卷烟厂，偶尔还能运进来些枣子酒代销。韦统泰的回忆录提到：八路不少基层干部爱喝酒，到了东北要正规化了，为此出了不少事儿。这点，我祖父也是，晚年他烟酒不沾，非常健康的生活方式。但有他的冀鲁豫老战友来，特别是贵州南下干部来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情况了，不可想象!
29、姚雪森的二卷有个细节，不禁让人慨叹人性。他调到主力三团的团部后，就被一个小美女盯上了!由于连年战争，易县农村的小伙子基本都当兵去了，青壮年男青年很少，大姑娘到了岁数没有婆家，团部这个村更多有几十个，所以惦记和亲近八路军干部战士也是正常的。老同志就提醒他要小心，当时他已有女友，但最后还是被这姑娘在地道里拿下了。
1942年，晋察冀一分区司政大生产运动，在群众家开展军民纺织比赛。
30、八路军真不容易，不但是战斗队、宣传队，还是生产队，要想减轻根据地人民负担，打破鬼子的封锁，就得搞副业。三团的副官处，主要精力就是干这个：一是卖酒，二是搞卷烟厂。团长肖应棠设计制作卷烟机，技术含量最高的烟丝组竟然由电台人员组成，半个月就能卖出去八百多条。按一斤烟叶卷五条赚四块钱，还是很来劲的!此外，还提到团长开他和小姑娘玩笑的场景很有趣——这才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是如今的影视剧不去发现和表现的，却能让人看得心头一暖。
31、抗战再艰苦，也挡不住年轻人的爱情。姚雪森提到他女朋友给他写信，虽然看起来字里行间没啥，最后躺下对着窗户的阳光，却发现在两个莫名其妙的“你”字前面，有硬物刻画的痕迹，原来是四个暗字，连起来就是“我爱你，亲亲你”!
1939年，晋察冀军区兵工厂修械所工人在修理枪支。沙飞 摄
32、姚雪森提到的西岭村惨案(44年9月30日)，我没查到具体资料，狼牙山区好像也没这个村，但必有张本。这个村是晋察冀一分区三团的驻地，换言之就是群众基础极好的地方，必然是鬼子和叛军赵玉昆的易县警备队最恨的村，所以这个村被杀了153人，35男58女还有两名压在尸体下的重伤员，十几岁到七十岁都有，多数是老人，还有婴儿幼童，21户被杀绝了连收尸的都没有，后事只能由八路军来做了。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为了竭泽而渔，日伪军绝不会对红色村子手软。
1943年，平阳惨案中，被日军残杀的我同胞尸首。流萤 摄
33、战争中的人性和人心都很微妙。三团在西岭村没少惹“祸”，这个村青壮年出去当兵再加上大屠杀，留下来的姑娘跟八路的干部战士难免生爱，政委和各级军政主官三令五申，也管不住。防鬼子的地道屡屡成了爱的温床，卫生班长出了事，姚雪森笔下的男主人公也出了事。按八路的老规矩，这是要开批斗会的，可现在这种你情我愿，两边干群又都是干柴烈火的事儿，你咋开批斗会?批斗就要刨根问题，你咋勾引人家姑娘的?谁先动手啊?说了啥话啊?趴在人家身上什么滋味啊……只能起反作用，叫两边的年轻人学坏!结果就是息事宁人，今后好好地一起过日子吧?
1939年，五台战斗后，八路军遣返日俘。沙飞 摄
34、44年底三团团长结婚，晋察冀一分区看来是熬过来最苦的日子了，这从婚宴的菜单就能看出来。三团自己搞起来的“狼牙山”牌香烟销路也不错，换头猪庆贺下，猪耳朵、猪大肠、猪肝、猪心、猪头肉和猪蹄，加上拌白菜、拌萝卜、猪肉白菜炖粉条和红烧肉，正好十道菜!北方朋友一般都知道，“十大碗”是农村宴席上的最高规格了。团部的同志都能沾光，白菜、猪肉和白面每人每样各一斤，包饺子。还有个细节，肖团长的婚礼举办时间是中午12点开始，看来中午办婚礼的移风易俗，起码是从八路军开始的。
35、45年1月，姚雪森的小说主人公，从副官处调到二连当指导员。连长是精简下来的营长，当年自己还是舞蹈队员时候的老营长。这一细节说明：鬼子腾出手，屡次扫荡狼牙山根据地之后，我军的发展速度大大减缓，甚至出现了倒退。不过，这也是个好事，就是原来虚高的军队素质，在这一阶段，经鬼子的反复“刷题”，严格“考试”，给夯实了。抗战要胜利了，不过八路装备的困窘，从接手指导员时仍可见一斑。子弹只有15发，加上张营长赠送10发，也不过25发，着实不宽裕!张营长说：子弹、手枪，上级从来没有补充过，都是缴获敌人的，自己保存起来打埋伏。顺便说，缴获的日造步枪子弹一般还不让用，必须统一收缴，给轻机枪用。
1942年，冀中我军挺进平汉路，战斗一天消灭伪治安军一营。流萤 摄
36、1945年开春前后，晋察冀一分区准备大反攻，三团的二连要出征察南(基本相当于今河北张家口地区)，于是装备大为改善：团里给每排配1具掷弹筒、12发弹，编在机枪班，每人增发一个基数的子弹，步枪100发，机枪300发，每排增设机枪投弹组，增加两挺轻机枪，连米袋里的陈米都换新米。结合前条来看，这些应该都是日伪军的“馈赠”，被军分区和团里打了埋伏，等待时机好好伺候鬼子汉奸的。好钢用在刀刃上，机会来了，部队大扩军，向着法西斯蒂做最后的大进攻!
37、以往说到用鸦片祸害中国人，都爱提英帝，其实日帝一样没少干，而且更为恶劣!姚雪森的二连挺近察南，察南支队曾政委介绍情况：鬼子在这里组织老乡种罂粟，缴土地税，银元、老头票、边疆票都不要，只要大烟!最好的地也不种粮食种烟苗，所以村村都有大烟馆，男女老幼都抽大烟，连猫狗老鼠都围着烟味跑，导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社会风气也乱了套!老公公抱着儿媳妇抽，七十多的老汉抱着大姑娘抽。没办法，八路也得带着大烟出门，不然向导、抬担架的烟瘾上来不走了，你咋办?而且这玩意是硬通货，比各种票子都管用，当地买卖更认这个。所以狼牙山区的八路一来，先打了个“鸦片战争”，关键是破坏种烟!什么“烟”?你懂的，花开艳丽，烂漫如霞那种。
1940年，太行山区抗日军民在涉县召开军民联欢大会。高帆 摄
38、姚雪森老爷子的书好看全在于细节满满，这可不是抗日神剧的创造者们拍脑袋能瞎胡编出来的，关键是有生活、有斗争。二连挺近察南，大打“鸦片战争”，但我们的干部战士多数没见过，更没种过罂粟。原本只知割麦子那样上镰刀，一晚上也就割个七八分地，这还是有“大生产”的底子在。但咱共产党、八路军，最擅长做群众工作啊!你真打“鸦片战争”，消灭罂粟种植，群众里也有明白人，知道这玩意祸国殃民，必须消灭，谁真心消灭，谁就是真心为老百姓好。也就有支持我们工作的，于是就有当地人出主意，怎么破坏罂粟种植来得多快好省。咱八路也多的是“智多星”，如果只是咱们一夜几十亩这样干，还是太慢，必须发动群众啊，可他们不是多数都吸大烟吗?但咱们不是还会挑动群众斗群众吗?具体办法就是发动群众去破坏别村的罂粟田，让大烟鬼们互相报复，形成毁灭罂粟种植的良性循环，最终不还是乱了敌人?所以，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要向群众学习，因为人民群众中蕴含着丰富的智慧和无限的创造力!
1940年，三甲村战斗，李永生一人缴获轻机枪1挺，三八步枪3支。 杨国治 摄
39、1945年的春天，察南的鬼子仍然很嚣张，战斗力依然不弱，虽然咱们站在大历史的上帝视野，知道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晋察冀一分区主力三团派出的加强连，出征察南一开始打得不错，但遇到鬼子的优势兵力，不快打快出，还是难免被鬼子咬上一口。二连消灭了日伪的运输队，蔚县的大队鬼子增援，听火力节奏就是精锐：轻机枪三发，重机枪五发，跟着一发掷弹筒。撤出来一看：我军阵亡1人(尸体都没抢出来)，失踪1人(估计牺牲)，重伤8人，轻伤5人。还好我军有磺胺可以用了，但不能敞着用，要止疼还得用鸦片，这玩意多。顺便说当地老乡也是真好，新褥子给八路伤员用。还是要多唠叨一句：群众为啥要对我们好，日伪的残酷统治，动辄杀头、“祸灭全家”为啥吓不到群众?说到底，我党我军为人民，实实在在，群众看到了，感知到了，才愿意跟我们走，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1944年，八路军为攻克敌人据点制作的大型沙盘。(美)福尔曼 摄
40、姚雪森在谷子地负伤，掷弹筒的弹片散落在肚子和腿上，动手术的药品，除了少量磺胺，还有盐水。他不愿意用鸦片止痛，怕有“瘾”(这玩意，我前几年动手术后，面对长达几个月的感染折磨，是“享受”到了，也懂了)，那就只能硬来，这还是1945年春天我军的情况。我祖父回忆四·一二反“扫荡”，他在冀鲁豫的卫河，被三八大盖来了次腿部贯穿伤。磺胺可没有，更没人给他用手术器械，幸好有盒清凉油，还有盐水能用。生生是枪通条裹布条子，拉来拉去来清理伤口。想想就疼，但这就是那时那人那党那军!
41、察南这地方的烟毒真够厉害的!1945年春天，姚雪森所在的二连，迎来第一批当地新兵12人，查出来有吸毒史的7人，一半还多呢!都是家族吸毒，就这还是地方政府验兵过的，那时候可不像若干年当兵要塞钱，打鬼子是要死人的。还好强制戒烟七八天就挺过去了，但在这么一个烟毒厉害，满大街都能味道鸦片味儿的地方，保持军纪是个难题，搞不好就变成国民党军的路数了。所以，严肃纪律，无处无时不在，警惕国民党化，绝不是危言耸听，当年如此，现在吗?
1944年，冀中妇女同志为八路军缝制军衣。石少华 摄
42、姚雪森的抗战胜利日很有趣。此前他们只知道苏军攻克柏林，德国法西斯完蛋了。“八一五”当天，他们还在战斗，发现一个新战机，就在路口设伏。鬼子正从小据点，回撤到大据点，各种辎重都带上，连慰安妇都带着。结果遭到八路伏击，28分钟基本全歼。带队的鬼子被俘后，告诉八路的军政干部：日本投降了!设伏前，有老乡说，听鬼子说，他们投降了。指导员说这是谣言!鬼子咋这么容易投降?不能上当!血的教训太多了，当然不能含糊。这回亲耳听鬼子说了，第一反应也还是诈降吧?结果大家一合计，把民愤极大的鬼子头干掉了。今天看来这有点政治不正确，但历史就是历史。今天有些所谓的“政治正确”，也是脱离生产战斗惯出来的毛病，是圣母病，得治，下猛药那种!当然，我说这话，纯属放屁，我算老几?
1944年，教员同志给南下部队同志讲话。吴印咸 摄
又：对了，忘了跟大家分享个好消息了!
前段时间，山东乐陵市党史办的工作人员联系我，关于田子彬(田金凯)烈士事迹，我的研究情况。我建议他们抓紧找到烈士村里和家属，做口述史访谈。
虽然没找到家属，但是烈士所在乡镇反馈了个好消息：2000年9月，烈士忠骸已经从台湾迁回，现安放在乐陵市烈士陵园。
这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不知道我的粉丝朋友们里，有没有山东乐陵的，如果有，能否有时间帮我拍张烈士墓的照片，顺便替我献上一束花，花钱我转给您，感激不尽!
2025年11月26日0：11于郑州
注：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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