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共和国系列丛书之一——我那三十年(1952-1982)连载15高中下二
难忘的高中时代
我的高中时代回忆分成两部分来写，高中本应该读三年的，而我们的这届学生在学校整整待了五年零一个月。
下·从阴云密布到大雨滂沱(二)[本章(下)共13小节，分四次连载]
(1965年—1966年)
5.大串联，人走校空
初秋，多数同学都请了假回家取棉衣。10月初，我们还分班下去支农秋收了半个月。返校后，全国大串联的呼声再也压不住了。学校于是决定组织五个队分别到东北五个城市串联“取经”。五个队的人全是“纯”红五类的贫农子弟，中农、革命干部[ 红五类按定义是指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工人、贫农、下中农。而这里的“纯红五类”已经把中农、革命军人和革命干部划到外边去了。]子弟都没让去。而在所有同学们心中，最希望的还是到北京去见毛主席。
到了10月末，留下的学生也陆续串联走了。学校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地主成分的学生子弟，还有几个重点被批斗的领导和一些老师没动，学校几乎人走校空了。
6.我的串联经历与见闻
高中生大部分已被统一编组的五个队串联走了，我班只剩下了十来个人，其中有我。
平心而论，我们留下的人心里很不平衡。运动前我们的家庭不比大家差。就我而言，高一统计革命军人、干部、党员子弟时，我是最光彩的，几次举手我都占上了，是三合一的革命后代。今天为什么只因家庭出身是中农，就不让去东北串联?
学校革委会不让我们去东北，咱们直接上北京!
我班的八个人与高三(一)班两人共十个同学决定当晚就去北京。其中有一名同学说：“我啥也没准备，怎么去呀，等我换条裤子咱们再一起走。”我们就是这样做了一下“准备”走的。
我们来到了火车站，学校革委会的几个人追过来劝我们回学校，我们不听，与他们在车站争辩了起来。车站的人也劝阻我们，不让我们进站。
正在这时，一列从白城去北京的专列停在了站上。我们跳进站台，车上的学生了解到有人阻挠我们串联，纷纷下来要打劝我们回去的人[ 爸爸说争吵声让车上的一个红卫兵听到了，说：“谁敢不让去见毛主席的?不让去揍他!”于是校方和站方拦不住了。]，并打开了车窗，把我们十个人拉上了车。要是没有在下面阻挠我们的这场风波，我们还真上不了车，因为车上人已挤得满满的，车门根本没有列车员能打开。
我们挤在车门口，不知到北京能不能让出站台，因为别人有统一车票，而我们十个人没有，只有校徽能证明我们是学生。
离京几十里，火车停在了田野上。原来是毛主席正在第五次接见红卫兵[ 大约是10月18日，爸爸记不准确了。]。傍晚，火车开进了北京，下车后我们对出站执勤工作人员说我们是没有车票跑出来的，他们非但不阻拦，反而大喊：“革命行动，支持你们!”手臂一挥就叫我们和大队一齐通过了——我们在车上做的种种猜想和能遇见的困难的准备——得到的却是这样顺利光彩的出站。
到北京住在哪里?跟着大队走就是了!
长长的大队排在了工人体育场，找不到排头在什么地方，直到半夜才绕出广场。六十人一辆大客车，装满了这辆装那辆。指挥人员指示这几辆去这儿，那几辆去那儿。
我们被拉到了长辛店二七小学，在教室住下。每人当即发了一张饭卡——原来到北京串联的学生吃饭不收钱，也不收粮票!
每天白天大客车接我们进京。我们去清华、北大等地抄写大字报。大字报贴满了各楼墙壁，其中有一份署名“红一兵”的大字报，系统地批刘少奇主席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和其它他的文章，竟达百十多页!我们预感到刘主席恐怕要被打倒了。除了楼墙，还有用苇席立起的大字报专栏区，全国各地来的学生人山人海，当一股人流往这边涌来时，你双脚一抬就能被挤着走几步，别想逆流通过。
我们虽盼着毛主席接见，但没有消息。离校时我们每人身上平均不足十元钱和三五斤粮票，白天还要喝点汽水，回不了住处还要在外边吃点什么。十天后花得一分也没有了，只好决定返校弄点钱之后再进京。
当回到学校后才知道我们走后同学们也都跑出去了，学校除了被批斗的领导和少数具体管财物、伙食的几个人几乎空了。但是学校的大院竟没有一个外人敢进来，同学们什么东西也没丢失。这要归功于前段时间的“群专”打击流窜犯的威力，大家都知道了学生们是惹不起的。
也就是在这时，中央下发了1—5号禁止进京串联的消息。五号以后呢?会不会全国停止串联?我们决定绕道哈尔滨。让进京再进京，不让进暂时在东北串联。于是就又向学校借了点款，坐上了去齐齐哈尔的火车。
在齐齐哈尔换车时(11月2日)，听到毛主席第六次接见红卫兵的消息。大喇叭里人声沸腾地喊：“毛主席，万岁!”据后来我姑父[ 他驻在南口8321部队，曾参加了接见红卫兵的组织工作。]说，那次光是天安门广场挤掉的鞋就拉走了两卡车。
除了吃饭要交钱和粮票之外，哈市的情况基本同北京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在哈市能见到大街上被批斗的戴高帽的和挂牌的各级领导干部，站在大卡车里被拉着游街。
一周后我们几人又一次进京。在哈市好不容易挤上车，人多得连行李架上、车窗小桌上都坐着学生。我们热得站立在过道中，手都挤得无法掏出手帕擦汗。车刚开出站几分钟，又停下了。原来前面有学生还要上车，上不了他们就趴在铁轨上不让火车开了。于是我们几人决定下车，因为这样站在车里连上厕所都不可能。我当时数了数，挨着我身体的竟有六个人挤着!我个子小，简直是跟受刑一般在车里站了两个多小时。
人多不便行动，我们十个人分开了。我与同班的另四名同学打听到了火车是从三棵树发车的。于是我们就又步行到了三棵树上车。这回有了座位，虽然还是挤，但还能回身透透汗气。不敢轻易开车窗，寒风会立刻把汗水冻成冰的。车开后不久，大家给我这个小个子找了个“雅间”，我在座位底下睡了三十一个小时。
不巧的是当火车要进京时，我们又赶上了第七次接见!又在野外停车等到接见完毕。第二回进京我们几人被分到了西单附近的石附马桥小学。
回忆那段日子：(编号为了区分，无次序意义)
1.是毛主席语录歌最流行的一段时期。
2.在当时的火车上，是难找到列车员的，路途根本也不开车门，上不了学生。
3.北京市据说当时有六百辆公交车，人们平时上车就有座。而大串联时，从外地又调来二千辆，全是优秀司机。车多了几倍，但每次上车，人多得都难挤进去。
4.参观颐和园的那天，封园时我们走出北宫门排队上车。有几路去各处的车。仅我们这一路，两排人缓慢地前行了一个多小时，还不知排头在哪儿。打发一个人到前边看了看，回来一数，距我们还有二十一个电柱杆远。后来直到半夜，从各站又调来许多车，我们才上了车返回住地。这让我又一次体会到了“人山人海”一词的意义。
5.在西单见到了一张特殊的大字报，是用电光红彩纸写的标准楷书，上边写的是：“他是毛主席身旁最危险的白眼狼!他是埋在毛主席身边的定时炸弹!他狂妄地讲学习毛主席著作要活学活用!”(这很明显是指林彪了)假惺惺地说：“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这张大字报虽然是在深夜贴出的，但时间不长就被许多别的大字报盖满了。内容有：“谁狗胆敢反对林副主席，就坚决把它[ 这里的‘它’不是错别字，用的就是这个字。]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它永世不得翻身!”(在当时，谁敢反对二号人物林彪?这不但要有敏锐的目光，知道林彪的底细，更需要有准备献身的勇气。)
6.几个戴“红卫兵”袖标的学生，就能随便冲进政府机关、公安局、工厂……，拉出一个领导来批斗，没人敢阻拦。
7.从“红卫兵”口中说出的话，谁也不敢反驳;“红卫兵”要办的事，都得听从安排。当然毛主席除外。周总理在“红卫兵”心中是有地位的，“红卫兵”要批斗某高级领导，他还必须耐心地向“红卫兵”劝说，“红卫兵”也不一定全听。
8.在那段日子，“红卫兵”权力比天大，除了毛主席，谁也指挥不动“毛主席的红卫兵”。
9.串联的“红卫兵”“公务太急”，冬天没带棉衣，写个“借条”叫国家给发一套，国家就得给你发一套。后来通知让还衣、还钱，就我所知恐怕还的没有几个，当然，借钱借衣的学生也只是个别人。
10.曾有一小段日子有过“红卫兵纠察队”，来维护秩序或干预“红卫兵”的某些过激行动。但不久，“纠察队”就没有了，因为都是“红卫兵”，你有什么权力“纠察”我!
我是在最后一次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时见到毛主席的。这之后，来北京的学生陆续返校。全国的大串联高潮虽然过去了，但还有到其它城市“串联”的。据我所知，多是为了观光而已。
等我们几人返回学校，已经是12月10日了。到校一看，全校各种“战斗队”正在忙着成立着。
大串联中各种笑话也有出现的。我校有个学生单独跑出去“串联”，在北京通知返校后，他去车站“起票”(当然起票，这是告诉你坐哪列车的凭证，并不花钱)。售票员问他：“回哪里?”他回答：“回保康[ 保康是内蒙古哲里木盟科尔沁左翼中旗旗政府所在地，就是爸爸学校所在地。]!”售票员又问：“保康在哪儿?”他回答：“在云南!”于是，他真的拿到了一张去云南的火车票，在外地又转了好多个城市才最后返校。
7.我终于见到了毛主席
第二次进京，当然主要是为了能见到毛主席，顺便抄抄大字报，了解一点外地斗争的形势。我买了几个小笔记本，都快抄完了，仍然没有消息。在接见的前几天，部队派解放军把驻扎在各区，各单位的学生，按师、团……排、班的编队组织起来，天天训练，说主席快接见了。
我们12个人一行，你右手挽着我左肘，拿着毛主席语录齐喊“毛主席，万岁!”地练着走步。
休息时，排长给我们讲注意事项，说：“经过天安门广场时，鞋万一被后排的人踩掉了，千万不能猫腰去捡!宁可鞋不要了也不准哈腰!”
说完后又问大家：“假如你手中的毛主席语录被碰掉了怎么办?”
有人回答道：“这是我们的生命，这必须得捡起来!”
排长大吼一声：“不行!什么掉在地上都不许捡!这是接见时必须遵守的命令!!”
排长接着讲了捡东西会造成很多人被踩死的悲剧，于是再也没有人说应该捡了。
12月25日，终于听到毛主席将在今天接见红卫兵的消息。但等了一天，没我们的份儿。原来，这时来北京的学生太多了，将分两天接见。第一天被接见的方法是按我们训练的那样，学生们从东向西由天安门前经过。我们只好在大喇叭里听人山人海的“毛主席，万岁!”声。
第二天[ 原来爸爸被接见那天是毛主席的生日啊!真是巧了。]我们起了个大早，我们每人发了一袋饼干，喝足了水[ 那时没有矿泉水。]，天蒙蒙亮我们就走向了长安街。整个长安街上全是学生队伍，向西一直开到了木樨地才停了下来，我们这个师被指定在向北的南北路分别安置好。
大路两侧肩并肩地站着领队的解放军，每位战士身后面向马路各站着30名学生。我年龄小，个子也小，在前面第二的位置。
直到中午，太阳晒人了，还没有传出毛主席接见的消息。队伍在互相拉歌[ 互相比着唱歌，军队经常会这样。]，而能歌善舞的新疆姑娘则在马路上表演舞蹈等待时光。
下午快一点时，终于听到了毛主席要乘车接见我们的消息，队伍就地坐好，横向手挽着肘，盼望着这幸福一刻的到来。排长又再三叮咛：谁也别站起来，人一站起来，队伍就乱了，车队会马上开过去，那样大家谁也见不到主席。
一点多，大约主席从中南海出来十几分钟，中央领导的车队开过来了。在拐弯处，有人站起来想要看得清楚一些，结果人群马上都站起来了，车队很快地开了过来。万幸的是在距我们二百来米处，队伍没有乱，车又减慢速度，缓缓地向我们面前驶来。
最前面是一辆导引小卧车[ 就是小轿车的意思。早期人们叫轿车为卧车，我小时候还这样叫。]，后边四辆大卡车呈四角方队开来，里边站着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们的目光在看着两侧的楼房，其中有几名手里拿着类似天线的仪器。大约五十米之后，摩托车呈人字形地开了过来，摩托车中间是十几辆中央领导的敞篷吉普车，距我约还有百十来米。
我一眼就认出了毛主席，他乘坐的车在最前面且只有一辆，其他车都是两两并列地开来的。这时的学生队伍秩序极好，车队开得很慢，等到了我跟前时几乎慢得和马车一样了。
自从认出毛主席那一刻起，我的眼神就盯住了没放。毛主席红光满面，像化了妆一样地比平常人的脸红[ 2001年，我去毛主席纪念堂时看到了毛主席，回来后对爸爸说毛主席脸红得不正常，像贴了面具一样，是不是假的?爸爸对我说不是，主席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的脸红得非常特别。]，他表情严肃，双手紧抓住扶手，没有笑容。
由于车速越来越慢，快到我们前面时，他用右手握住扶手，左手先向西挥了挥手。又用左手握住扶手，伸出右手向我们这边挥来。
这时，“毛主席，万岁!!”的呼声震耳欲聋。主席挥手的姿势很别致，手来回转动着，小指外的一侧的幅度较大，可就是没有一丝笑容!他距我只有不到二十米远，我看得清楚极了。
当这辆车都快开过我面前了，我才忽然想起还应该看一看中央其他领导。我只看了周总理几眼，正想搜寻别的中央领导时，第二排车又开到了正前方，即将过去。中央领导每三人乘一辆车，除了毛主席外人人手中都举着毛主席语录本向人群挥手。可我一看，其他中央领导在我们这一侧的我都不认识。
向后一个个寻找。突然，我认出了刘少奇主席!他大约距我们这排人还有三四十米远。他也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使我意外的是，他的脸比其他的领导人都黑，好像常年在太阳底下劳动的农民一样。刘主席三人乘坐的是最后两辆车(共15辆车?)的右边这辆，而且他又在右边这辆上三人中的最右边，这种安排叫人马上想到“右派”中的极右。刘少奇主席也出席了接见，但他是作为中央主席接见我们学生，还是为了只叫大家看一眼?他也挥动着语录本，姿势是向外一扇一扇的，他的表情同样严肃，这倒和毛主席是一样的。这都使我这个涉世不深的学生无法想象这两位领导人的内心世界。是希望，还是正在思考其它问题?除了“严肃”，我再也找不出其它的词来形容了。
我一直盯着刘主席看，我的眼睛在送着刘主席走过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其他的中央领导人了。这次接见，实际上我只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毛、刘二位主席，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这二人身上了。
毛主席八次接见红卫兵后，报纸上曾介绍说八次总共有一千二百万人。第八次接见的照片以及每次接见的照片，曾在一张报上刊登过。我还留过这样一张报纸。可惜，它后来与我保留的很多报纸[ 包括“九评”苏共的那期报纸。]与其它很多书籍，经几次搬家都弄丢失了。
唉，回忆当初，热血沸腾;往事如云，云有浓淡。旱天时，我们盼着浓云带来雨露;连雨天，我们又盼着雨过天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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