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苦恼意识”中的失能、贫乏与焦虑
在瓦内格姆看来,过去的传统社会中,“沉思的态度与封建神话,与被永恒的神灵嵌入其中的, 几乎静止的世界十分相称”,而资产阶级则“用运动的形而上学(metaphysique du mouvement)代替神学的一成不变”[3]。可以感觉到,历史性的对比分析是瓦内格姆经常使用的有效方法。在四季循环劳作的农耕自然经济之上,宗法式的黑暗生活是静止的循环神学时间;而资本主义工业生产则通过创造无穷的运动,彻底打碎了土地上的不动产,而构式出“社会财富”(配第语)的动产筑模,这既表现为科学技术构序和工业产品塑形的无止境增长,也内化为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的不断革命。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就已经揭示的历史性真理。
可是,瓦内格姆指认,资产阶级世界在带来社会财富的巨大积累的同时,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难。这是资产阶级二元分裂和自相矛盾的“苦恼的意识”。这也暗合了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 中所说的理念自身二元分裂和矛盾的“苦恼的意识”。这一观点,在20世纪30年代为科耶夫和伊波利特在法国学界所放大。[4]这种二元分裂和矛盾表现为三个方面:
首先,是社会力量的强大与个人创造性的失能。他指出“从贵族适应体系到‘民主’适应体系的过渡,突然拉开了个人服从的被动性(la passivite de la soumission)与改造自然的社会能动性(dynamisme social)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人的无能(impuissance )与新技术的强大力量之间的距离”[5]。这是说,从封建贵族的世袭等级制到资产阶级人人平等的民主,本来应该是解放个人的主体性,布尔乔亚意识形态的核心就是个人主义的话语,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改变自然的科学技术生产力的确获得巨大创造性的同时,越来越无能的个人却陷入到被统治的被动性之中。这是因 为“在等级化组织征服自然并在斗争中改造自身的过程中,留给个人的自由和创造性却被适应社会规范及其变体的需要吸收了”[6]。这是很难入境的表述。我的解析为:一是从政治经济学已经打开的视域中,斯密最早发现了劳动分工基础上生产协作中产生的力量,这种协作虽然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但却是以劳动分工后的主体碎片化为前提的,就像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的情况一样:越是在创造性生产的流水线上,劳动者个人的自由和能动性就越小。二是与手工业个人主体技能不同,征服自然的科学技术越来越多地将手艺技巧从劳动者的主体中剥离出去,干瘪无能的个人主体从劳作中就开始屈从于机器系统的纪律,以及公民场域中的法治自律。这也是后来福柯所发现的资产阶级法理型社会赋型个人的自我规训和惩戒机制。
福柯(Michel Foucault)
瓦内格姆说,在这种无能个人仍然臣服于统治的现实面前,整个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就是一个双重谎言:
一方面,资产阶级通过革命证明,人们能够加快世界的改造,能够通过个人改善他们的生活,改善在这里可被理解为跻身于统治阶级,变得富有,取得资本主义的成功。另一 方面,资产阶级通过互相干扰(interfe rence) 取消个人的自由,增加日常生活中的停顿时间(生产,消费,计算的必要性),它屈服于市场的冒险规则,屈服于不可避免的、注定遭遇战争和苦难的周期性危机(crises cycliques), 屈服于合乎常理的障碍(我们改变不了人的状况,穷人总是会有的……)。[7]
第一个谎言是,资本主义通过工业生产改变自然,目的是为了获得丰厚的利润,资产阶级的以“改善”为幌子的成功学就是人人都有可能发财,人人都有可能成为大老板。可是,在资产阶级的世界中真正发财的,从来都只是极少数人(1% ), 一句“穷人总是会有的”,这个世界中苦苦挣扎的大多数人(99%)就都绝望地沦落到社会底层成为被剥削者。
第二个谎言为,资产阶级以人天生平等的自然法为基础,摆脱了封建专制的人将会获得充分的自由与爱。可是面对“人对人是狼”的市场机制,人们在灰色的市场中无意识地“相互干扰”, 最终不得不屈从于“看不见的手”所播撒的自由被盘剥的苦难。这个关于双重谎言的分析当然是正确和深刻的。
其次,当代资产阶级世界中消费人的生存贫乏。在他看来,与早先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仅仅沉浮于市场、后来又规训于流水线不同,当代资产阶级世界支配个人的主要手段,是将劳动者在内的所有人都转换为无脑的消费者,由此,奴役性劳作的物性生产节奏就转换为消费狂欢的节奏,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断地购买,正是在这种无止境的不可理喻的消费疯狂中,人在虚假的欲望对象中失去自己的真实存在。可以说,这是德波的消费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基本观点,也是瓦内格姆诗性批判构式中思考的重点。
虚假需求(besoins falsifies)的积累会增加人的苦恼(malaise),人越来越痛苦地被维持在他唯一的消费者的状态中。另外,消费资料的丰富使真实的活着(vecu authentique)变得贫乏。财富带给生活的贫乏是双重的;首先它给真实的生活一个物(choses)的对等物,然后又不可能让人们依赖这些物,即便人们想这样亦然,因为必须消费物品,也就是说要毁灭物品。从而出现一种要求越来越苛求的缺失,一种吞噬自身的不满足感。[8]
与前述征服自然的能力的增长与个人主体的无能悖论一致,今天的资产阶级消费意识形态构式二元分裂和自我矛盾的悖结,是资产阶级在塞给消费者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新型的贫困。如果说,在传统社会和资本主义早期发展中,“能够买得起东西”会是贵族和资本家的特权,而进入当代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之后,超出真实需求的消费成为了拉动市场需求的内在动力,“人人能够买得起东西”的大众消费则成了资本得以幸存的必要条件。这是当代资产阶级在社会统治构序中阴毒的一招。准确地说,整个新型景观意识形态控制的核心构式就在这里。瓦内格姆发现,疯狂的消费在带来虚假物的“丰裕”的同时,却让个人消费主体自身存在变得贫乏起来。因为,在这种虚假的消费中,疯狂地追逐他者的欲望对象使个人不再是人,而是被异化需求操控的无脑消费者。我们只要想一下今天身边整夜陷入“11·11 ” “12·12”焦虑中的“剁手族”们的现状,就可以理解瓦内格姆这里的观点。此时,消费者心中只有被制造出来的虚假欲望,消费品(物)的不断拥有和毁灭成了简朴真实生活的替代,从而,人不再拥有属于自己心灵的丰满的生命存在。在这里,瓦内格姆援引克尔凯郭尔的一句话“我的生活只有单一的颜色(seule couleur) ”,转到这里的消费者苟生中,那就是:“买!买!买!”瓦内格姆认为,克尔凯郭尔的这句话“形象地表达了苟生的痛苦”[9]。
((Søron Aabye Kierkegaard)
其三,是资产阶级世界中存在论意义上的焦虑和麻木。这是诗人瓦内格姆自己的独有创见。因为这是对苟生人主观精神状况的批判性反思。瓦内格姆认为,资本主义的文明从来都是在焦虑中推进的,这是“文明中苦恼的增长”。这还是上述那个资产阶级二元分裂和自我矛盾的“苦恼的意识”。与封建专制下的暴力不同,资产阶级的统治和压迫并不造成直接的痛苦,对社会底层的被压迫和被剥削者而言,在这个看起来公平正义的世界中,自己却沦落为底层的奴隶,他们想不清楚的事情是,明明不合理的社会中却什么都是合法的,什么都是对的,错的只是自己,这是现代性焦虑的根本缘起,这是今天资产阶级世界中众多“聪明的”苟生人走向发疯和自杀的根本原因。所以,瓦内格姆注意到,与整个资产阶级日常生活苟生同步的,是不同类型的景观麻醉剂的泛滥。瓦内格姆说,今天“组织世界的人也组织痛苦与麻痹(organisent la souffrance et son anes- thesie) ”[10]。这是一个重要的批判性断言。一切平庸日常生活的苟生,本质上都基于一种没有灵魂的麻木状态。这暗合韦伯那个“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心肝”的深刻说法。[11]于是,资产阶级在支配日常生活的时候也就生产出一种相应的麻醉剂。当然,这里麻醉剂不是前面瓦内格姆提到的毒品和酒精,而是各种有形无形的生命塑形中的麻醉方式。瓦内格姆认为,这其实是资产阶级刻意炮制出来的一种虚假慰藉的魇魔法 (envoutement)。
今天对被压迫的人的慰藉(医学,意识形态,角色的补偿,舒适的小玩意,改造世界的方法……),有时会更有保证,并滋养压迫本身。事实上存在一种病态的物的秩序 (ordre de choses),这就是官员们不惜一切代 价试图掩盖的东西。[12]
在今天的资产阶级世界中,各种看不见的意识形态控制,景观角色中获得的补偿性小名小利, 无法拒绝的保健良方,满眼的小玩意和各种生存技巧,这一切,都是为了“滋养压迫”所生产出来的麻醉剂。从本质上看,这些麻醉剂都是为了让苟生之人在没有了知觉的麻木的日常生活中臣服于资本的逻辑,即非人的物的秩序。瓦内格姆非常感叹地说:“在这个技术与安逸向外扩展的世界中,生灵自我蜷作一团,变得麻木,无足轻重地生活着,为鸡毛蒜皮的事去死。恶梦给完全自由的诺言一个立方米的个人自治,而且是受到旁人严格控制的自治。真是一个吝啬而又卑微的时空。”[13]人变得麻木,并非内心中自愿,而是日常生活让苟生的存在样态就是“无足轻重地生活着”。
02
被控制的认同:消费社会中的“斯容帝测验”
然而,为什么今天资产阶级世界的人,会安于这种可怕的新型奴役的苟生之中呢?这是瓦内格姆特别希望进一步深挖的问题。在他看来,资产阶级世界中人们屈从于日常生活苟生的主要原因,还是从葛兰西就意识到的霸权一无形的他性认同(Identification)开始的。他认为,恰恰是在景观的作用下,人们才会无脑地认同于异化生存的角色,依从疯狂消费物的构序,这是资产阶级新型社会治理和“治安”的重要内容。
瓦内格姆新的分析是从匈牙利心理学家斯容帝[14]的所谓“疯子”测试开始的。他描述说,在斯容帝的心理测试中:
患者应邀在四十八张处于极度病态的病人照片中,挑选能引起他同情或者厌恶的面孔,他必然会偏爱那些他可以接受其冲动的个体,而排斥那些他不能接受其冲动的个体。通过肯定和否定的认同,他给自己定义。根据他的选择,精神科医生可以画出一张冲动测验图(profil pulsionnel),以此为依据,决定把患者开放,还是送往疯人院这个带空调的焚尸炉。[15]
其实,这是一个疯子类型的认同试验,你从48张不同典型的疯子相片中挑选自己顺眼的人脸,从中,呈现你自己的疯狂类属。瓦内格姆当然不是要教我们心理学,而是要揭露资产阶级消费社会中景观支配的秘密机制。他说,我们可以将斯容帝的测试放到今天的商品一市场世界中来, 我们就可以看到:
在这个社会中,人的存在就是消费(I' etre de l' homme est de consommer),消费可口可乐,文学作品,思想观念,情感,建筑,电视, 权力等。消费品,意识形态和模板是一些绝妙的斯容帝测试(test de Szondi)中的照片。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被鼓动参加这种测试,但这回并不是作一个简单的选择,而是通过介入(engagement),通过实践活动(activite pratique)参与其中。[16] 这是一个很形象的异轨式说明,如同斯容帝拿给疯子看的48张相片一样,我们身边疯狂生长着的消费品就是一种认同测试,它远远不止48 张,而是无限膨胀的天文数字的东西,从有形的可乐、手指粗的金项链、豪车和独幢别墅,再到可见的数字化的影视媒介和可变卖的无形的情感和文学观念,最后是不可见的碎片化的权力,依瓦内格姆的看法,所有苟生于资产阶级日常生活中的异化人都是不断地在做这个商品一市场经济建构起来的交换关系测试,不过这一次,不是斯容帝的主观心理上的疯狂类型认同,而是景观通过制造虚假的欲望对象,使消费者把自己的存在本身无意识地嵌入其中。你疯狂地迷恋什么消费品,你就是什么东西。这一构式挪移表明,被景观控制的苟生人正是通过认同不同类型的消费品,确证自己的疯狂类型。这是一个生动而深刻的分析。
瓦内格姆说“从景观的角度看,迫使人成为消费者被认为是一种富足。人拥有越多的东西,扮演越多的角色,就越是在生活”。[17]资产阶级通过景观意识形态的脑浆搅拌,让苟生人觉得,人生的奋斗目标,就是能买得起越来越多的消费品,占据更多的异化角色,这就是“成功人士”梦想成真的幸福,其实,这只是一种异化苟生中的平庸日常生活的假象,人不再拥有自己真实的需求,而是追逐景观通过广告生产出来的他者的欲望;人不再是自己真实生存,而是作为占有更多的消费物的不断异化在场;人不再知道体验自己真实生命的价值,而是炫耀性展示占有的物品和地位。我们想一下那些一身名牌服饰,背着名牌包,开着豪车招摇过市的“阔人”,实际上,这已经不再是人,而是消费品的人格化,或者物化人。瓦内格姆说:“不真实的生活以真切感受到的欲望为养料。通过角色进行认同可谓一箭双雕:它利用了变形游戏,既伪装了自己,又处处展示世上的人间百态,何等的快乐。”[18]金钱和财富是直接可以看到的东西,获得金钱和财富就能使你的欲望得到快乐的实现,这是一个可悲的变形游戏:你内心空无一物,却用手指粗的金项链来表征自己的富有,你在生存意义上一无所有,却用高档汽车和别墅来填补,这样,你既掩饰了自己的内心败坏,又向他人展现了苟生中的虚假幸福快乐。关于这一点,我们同样可以通过疯狂“剁手族”现象来体知,商家制造出“11 ·11 ”一类虚假的购物狂欢节来引诱贪图小便宜的消费者,购买目的不是真的需要,而是“便宜”。人们不知道,在这些网购消费品的疯狂占有中,恰恰会失去自己的真实生命,你就是面前堆积成山的快递盒。用瓦内格姆的话来说,就是在平庸的日常生活苟生“表象方面所赢得的东西,会在存在和应该存在(etre et en devoir - etre) 的方面失去”[19]。虽然,这里的“应该”可能是一个人本学的价值悬设,但却是具有透视感的有效价值批判。
也由此,资产阶级的世界必然表现为一个永不间断的花样翻新的肤浅“时尚”变化进程。瓦内格姆说:“这是一个局部的变化,一个碎片的变化。而变化的习惯就处于承载着颠覆的原则之中。然而变化是统治消费社会的迫切需要。”这是对的。资产阶级刻意制造出来的流行时尚告诉你什么是应该立刻占有的东西。这个“应该”是景观意识形态的核心。当然,这个“应该”并非瓦内格姆自己的本真性存在意义上的价值悬设,而是由景观意识形态刻意制造出来的消费存在论构境中的流行。这个存在论中的流行,即是无脑状态中的“大家都”。在这个“大家都”的强暴性构式中,当所有人都追逐的东西,你却不能拥有时, 你就出局于时尚场境。一句“你out 了!”便是消费存在论的判决。其实,这也是海德格尔曾经讨论过的常人本质,常人在,此在不在。公众常人所生成的平均状态(Durchschnittlichkeit)即众役。[20]人们应该更换汽车、时装和思想观念。
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
应该这样做,以免一个根本的变化终结这种权威的形式,这种权威已经没有其他出路,只能把自己呈现为消费,在消耗自我的同时消耗着每一个人。不幸的是,在向死亡而去的逃避中,在不愿停止的奔跑中,并没有真正的未来,只有一个被匆匆装扮一新后又扔向将来的过去。约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同样的新产品在小玩意市场和观念市场一个接一个地亮相,几乎是前一天没有化妆的旧货。在角色的市场中同样如此。[21]
买了不久的小轿车明明可以使用,但景观告诉你应该换SUV 了;衣服明明可以穿,但流行时尚告诉你,应该换最时兴的时装了;你从电视和微信上刚刚了解到的“新知识”和生活小窍门还没有彻底学会,景观已经宣布它们过时了;买回家没有多长时间的小玩意(智能手机、IPAD或者无人机),明天商场和网店中就有替代它们的东西。苟生之人永远疯狂奔跑在追逐碎片般变化的景观 泡沫之中,这是一种没有真正的未来的生命耗费。 瓦内格姆伤心地说,在资产阶级消费社会的角色世界中,你如果不参与这种异化式认同的狂欢,你很可能就会被人们看作一个另类的“疯子” (fo- lie)。你不加入景观制造的疯狂派对,就会被视作不入流的怪物和疯子(“你out 了!”)。瓦内格姆依循福柯的构境意向说:“精神病(maladie men- tale)并不存在。它是一个为了方便安排、将认同的意外事件放置一边的简便类别。那些权力既驾驭不了,又杀不死的人,它一概斥为疯子。”[22]你如果认同于“治理机器”(machine a gouverner)通过五彩缤纷的景观制造的消费狂欢,你就是疯子,而真相恰恰相反,正是“认同制造了疯狂,而不是孤独”(L, identification fait la folie, et non point l, isolement)!然而,你并不知道,消费品的疯狂本性,会让你在各类的消费认同中成为并不自知的疯子!这让人想起拉康关于疯子的著名断言,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是疯子,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还有拉康喜爱的帕斯卡的那句格言:“人们不能不疯狂,不疯狂只是疯狂的别一种形式。”[23]这也是福柯写在他那本著名的论文《疯癫与文明》前言中的第一句话。[24]
瓦内格姆认为,实际上,资产阶级通过景观设定的“角色是自我的漫画像(caricature),它被带到一切场合,在一切场合它都引起自我的缺席 (absence)。但这种缺席被作了安排、包装、美化”[25]。资产阶级让我们嵌入消费关系建构起来的异化角色,明明是真实自我活着的不在场,是异化了的苟生漫画,却被美化和包装成一个正常人向往的“成功人士”的幸福生活,如果你不跟着进入角色,就会被边缘化为落伍的怪物和另类的疯子,彻底淘汰出局。
当然,瓦内格姆认为,完全可以颠倒一下视角。如果一个人真的从自己的真实生活的快乐出发,从异化角色的消费认同中摆脱出来,那他将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依瓦内格姆的观点,
如果一个人在观察世界时,不再从权力的视角(perspective du pouvoir)出发,而是从以自己为出发点(point de depart)的视角出发,那么他很快就会发现,那些使他真正获得解放的行为,那些他最真切地活着的瞬间(moments les plus authentiquement vecus),它们仿佛是角色那一片灰暗之中几个透光的亮洞(trous de lumiere)[26]。
这也就是说,在个人不是消费角色的那些无意识进入的真实瞬间,也就是艺术化诗意的那些瞬间中,有可能找到彻底打破角色统治的光亮。但到底如何打破景观支配下的消费异化,瓦内格姆却语焉不详。
03
补偿与准入:角色游戏中的幻觉
瓦内格姆追问道,“为什么有时候人们赋予角色的价值比赋予自己生命的还要高”?在生活现实中,我们不难看到一些人为了争夺一个职位打得头破血流,一些人为了金钱能坑蒙拐骗,甚至走上杀人放火的绝路。这都是将异化的角色生存看得过重的必然结果。为什么会这样?在瓦内格姆看来,除去景观意识形态的迷雾,还由于资产阶级在设计消费社会中的角色游戏时,通过物性存在的补偿(compensation)和权力存在的部分接纳 (initiation)制造了令人沉醉其中的幻觉。这才会使得苟生于平庸日常生活的物化人迷入其中,不能自拔。这倒是一个新的观点。
首先,资产阶级让人在失去真实生命存在的时候,通过异化角色占有消费品,从而获得一种可以直接感受到的物性补偿。假象是,你通过购买消费品,因而富有了,这表明你摆脱了贫困,你过上了成功人士的幸福生活。瓦内格姆说:“对消费社会而言,贫困就是失去(echappe)了可消费物的东西。因此从景观的角度看,迫使人成为消费者被认为是一种富足(enrichissement)。”[27]这是上面我们已经讨论过的现象,进入资产阶级的消费社会,平庸的日常生活苟生中的贫困表现为无法获得可消费的东西,所以,作为角色的存在,拥有消费品就是摆脱贫困,占有比其他角色更贵更多的消费品就成了幸福满足。这里,资产阶级是用物的堆砌来补偿真实生命的缺失。在瓦内格姆看来,苟生人在资产阶级消费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如下:
角色使活着的经验(l' experience vecue)变得贫乏,但角色保护了它,以免生活中令人难以承受的苦难被揭示出来。孤立的一个人面对如此突然的揭示是无法幸存的。角色属于有组织的孤立(l' isolement organise),有分离和假统一的特征。补偿像是烧酒,它提供了实现非真实状态的权力一存在(pouvoir - etre inauthentique)的必要的兴奋剂(doping)。[28]
其实,每一个扮演异化角色的人,都会在疯狂于消费品的占有中失去自己对真实活着的体验,你不再作为人面对不同于动物的生命存在,这当然是人所无法承受的天大的苦难,物在而人不在,人将处于极度的孤独之中。可是,角色中与众不同的孤立是资产阶级消费社会有组织的策划,此时,数钱与拥有大量消费品就作为一种补偿,它会像烧酒一样使苟生的人兴奋,他们会展示财物,将它们排列出来供众人观看,炫耀比别人拥有的更贵更多。现在,我们每天可以在“抖音”上看到这些物性显摆和炫耀性展示。
日常生活越是贫乏(pauvre),不真实的诱惑(l' attrait de l' inauthentique)就越强烈。幻觉越是占优势,日常生活就越贫乏。由于众多的禁令、约束和谎言,经历的现实丧失了本原,似乎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以至于外表的途径备受关注。人们更加看好角色而不是自己的生命。补偿在物的状态(l' etat des choses)中赋予了更有份量的特权。角色弥补着某种缺失:时而弥补生命的不足,时而弥补另一个角色的不足。[29]
资产阶级的日常生活越是贫乏,它就越是会制造大量“不真实的诱惑”,让人眼花缭乱的消费品就会疯狂于世,建构一个物欲横流的幻觉,用以补偿失去的真实活着。瓦内格姆认为,在平庸的日常生活苟生中的物化人并不知道,角色通过物性补偿得到的快乐只是虚假的物的快乐,而不是真实生命存在的快乐。用不真实的诱惑建构起来的消费品堆砌,在“在非真实中‘面露喜色’” (《bonne figure》dans l' inauthentique),永远无法补偿生命的贫乏和不幸。那些成天炫耀财富的人,其实非常可怜,因为离开了名牌包、豪车或独幢别墅,作为人的存在便是内里空空。
其次,为了更好地让苟生人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资产阶级采用的另一个重要策略,是给予苟生人一些进入权力存在的部分接纳。这样,认同一补偿一准入就会生成一个完整的景观意识形态控制链。瓦内格姆说:
补偿运动在既维护又抗议苟生的苦难之时,向每个生灵分配了一定数量的参与景观(dparticiper au spectacle)的可能形式(possibilites formelles),这是某种类似通行证 (laissez – passer)的东西,它准许人们将生活 的一个或数个切片搬上舞台,公共的生活或私人的生活,这都无关紧要。上帝施恩于每 一个人,人人拥有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的自由, 同样,社会的组织给予每个人成功或不成功地进入人世间各种圈子(cercles)的权利。[30]
这是不难理解的。之所以苟生之人在资产阶级的消费世界中能够被治安,除去消费品物性的补偿,还有一个法宝就是通向权力存在的部分被接纳。过去,上帝允诺每一个人都可以上天堂,现在,资产阶级只向那些苟生中的物化人发放通向权力存在和上流社会圈子的通行证。这是很多人想“当老板做大官”以及形形色色的高尔夫球场、 马会和高档会所存在的根本原因。依瓦内格姆的分柝“上帝从整体上异化主观性(alienait globale- ment la subjectivite),而资产阶级则将主观性粉碎,变成异化部分的总和(ensemble alienations partielles)”[31]。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说法。如果说在中世纪的神学意识形态控制中,上帝是我们 类本质的主观异化(费尔巴哈语),在离开物性世界之后,我们可能上天堂,那么,在资产阶级世界中,景观意识形态则打碎了一切精神性的主观幻想,在原子化的碎片生活中,除去消费品的物性补偿,对于普通的苟生人来说,还有一个幻象就是走向权力和景观的被接纳。当然,这种被接纳并不是真的进入统治关系,而是在“异化部分的总和”之上部分参与景观的生产和鱼肉他人的游戏。仅此而已。
也是在这个构序逻辑中,所有苟生之人的生活道路,都被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诱导成朝向权力和财富的不懈努力。成功人士的幸福生活是勤奋得来的,这当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人鬼话。
存在就是掌握着权力的表现(posseder des representations de pouvoir)。要成为某个人,个人应该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维持他的角色,将它们抛光磨亮,重新投入职业中,他应该逐步被接纳 (s' initier progressivement),直至他值得进行景观的升级(promotion spectaculaire)。学校式工厂,广告,一切大写的秩序(Ordre)的条件制约,都不无关切地帮助着孩子,青少年和成年人,以使他们在消费者大家庭(grande famille des consommateurs)中赢得自己的位置。[32]
在消费社会中,掌握权力就是角色存在的他性目标。一个苟生之人,从童年开始就被引诱着要“当老板”“当大官”,在周围亲人的赞许声中,在他后来的成年和逐步地被接纳中,学校和无处不在的各式广告不断起着进一步的引导作用,这使苟生人从小就坚信,他的成功就是在景观存在中获得不断晋升,从没钱到有钱,从“第一桶金” 到亿万富翁;从雇员到部门负责人,再到总经理;从科员到科长,再从科长到局长,不断地被接纳,不断地在消费者大家庭和权力游戏格局中赢得更高的位置。
瓦内格姆还告诉我们,在景观游戏中被接纳也是有层级的,因为“在总统与其活动分子之间,歌手与其崇拜者之间,议员与其选民之间,延伸着众多的升级之路。某些团体结构稳固,另一 些则轮廓松散;不过,所有团体都建立在参与的虚幻感觉之上,其成员们共同分享着这种参与感,即用会议,徽章,零星活儿,职务等来维持的感觉”[33]实际上,真正爬到景观的顶端是不容易 的,毕竟当总统和明星只会是苟生人中的极少数。对于绝大多数苟生者来说,永远只会是“政治活动分”“选民”和“崇拜者,被接纳成为资产阶级统治者永远是一个海市蜃楼,99%的苟生者都只是被景观泡沫拍死在消费沙滩上的牺牲品。跳出景观幻象,事实是,这一定是99%的被景观蒙上双眼的被奴役和被压迫的劳动者。
04
景观生产中的专家与非人的名份
瓦内格姆认为,今天,整个资产阶级世界在景观的浮云中危机重重、日薄西山。可以看出,资产阶级的碎片“权力与其外观的组织(organisation de 1' apparence)紧密相连。摔落成意识形态碎片 (fragments ideologiques)的神话如今铺成了一层角色的灰层。这也意味着权力的贫困要想自我掩盖的话,也只有借助它那破碎的谎言的贫困了”[34]。瓦内格姆习惯于用诗性话语来表达批判之思。在他看来,这是一种碎片的叠加,即碎片化的权力(交换市场与作为上层建筑的科层制)、碎片化的外表(景观)和碎片化的意识形态(不计其数的种种拜物教和欲望对象),说到底,这都是资产阶级为了维系自己的政治统治所制造的碎片化的谎言。
瓦内格姆有一个新的看法,支撑资产阶级这种谎言或者最重要的撒谎主体,就是掌握了科学知识的专家(specialiste)。这一观点与法兰克福学派的科技意识形态批判构式是内在同向的。也是后来福柯“知识一权力”批判构式的核心焦点。在瓦内格姆看来,资产阶级的谎言体系从来就是一个充斥着无实体的幽灵的巨大幻象,而不同类型的科学专家则是这种幻象的生产和制造者。他说,资本控制下的“专家们预示了这个幽灵的形象,这个齿轮,这个机械装置,它被安装在社会组织的合理性中,常驻在鬼魂们的完美秩序中”[35]。这显然是韦伯的构境。资本主义的精神本质是以形式合理性为核心的工具理性,整个资产阶级社会的结构必然显现为人之外运转的机械装置,专家是一群没有灵魂的工程师,构成这部巨大机器上的固化齿轮和无脑的螺丝钉,专家代表着科学知识的价值中立和客观公正,专家是科学的肉身, 这是一个最容易骗人的景观角色。所以,专家的意见会构序起苟生人日常生活的准则,然而,在资产阶级这部无脸的统治机器中,没有人真实活着,只有非主观的物性构序和鬼魂般出没的苟生幽灵。
第一,专家是角色扮演中的佼佼者。在瓦内格姆看来“分工是角色的科学( science du role),它把从前由高贵、精神、豪华或银行账户赋予的光辉给了显现(paraitre) ” [36]。这是对德波景观意识 形态批判的进一步说明,已经事物化颠倒的经济关系再颠倒为外观的显现,并且与分工关联起来。准确地说,应该是奴役化的劳动分工。走向存在本质的形而上学被拒斥了,价值合理性被袪魅了, 资产阶级通过景观制造的可见的“事实”背后空无一物,高贵的质性在分工的科学中被交换价值彻底夷平了,而实在意义上的富有(“银行账户”开始让位给景观式的显现。专家,是角色分工和景观生产中的最佳导演和功勋演员。
他是连接生产和消费技术(technique de production et de consommatio)与景观再现技术(technique de la representation spectacu- laire)的链节,但这是个孤立的链节,可以说是个单子(monade)。他了解一小块里的一切,雇佣别人在这一小块领域内进行生产和消费,以便获得了一种权力的剩余价值(plus -value de pouvoir),扩大他在等级制中所代表的部分。他会在需要的时候放弃众多的角色,以便只保留一个,他会浓缩他的权力,而不分散权力,将他的生活简化为单亲繁殖物 (unilineaire)。于是他变成一位经理。[37]
这段表述中的信息量真是太大了。一是在资产阶级的消费社会中,专家无处不在。资产阶级社会控制的构式就是一个专家系统,专家既是商品生产和消费技术的设计者,也是今天景观表象的生产者,资产阶级世界没有哪一构件不是科学技术和知识构式塑形起来的。专家手中掌握的是没有价值判断的无罪的自然科学。作为没有灵魂的工程师,在他们所建构的资本主义社会定在中, 资产阶级永远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科学管理下的社会生活总是合理合法的,一切问题都在于被统治者自己的愚蠢。二是维系资产阶级统治的专家们必然由此获得奖赏,他们可以得到资产阶级手中那种同样碎片化权力中的剩余价值。但是精细分工下的碎片存在关系,使专家必然成为莱布尼兹式的单子,他只精心地了解世界的一小块,“供他行使权力的圈子总是太狭小,太碎片化”,任何专家都只是一个狭小领域的权威,然而“他称霸其中的团体的大小使他对自己的权力产生幻想”。在这一狭小的领域中,他就是老板,他说的,就是绝对真理。瓦内格姆十分深刻地看到,专家的生存方式是浓缩权力下的“单亲繁殖”。三是在新的资本主义发展中,专家会以科学管理者的身份成为并非资本所有者的经理,从而挤入统治者的行列——管理专家(“经理”)。他会是被雇佣者,但他却分有剩余价值,这是资产阶级的阶级结构中统治者阶层的新变数。
第二,专家治国中的盲人摸象与相互干扰模式。专家治国是资产阶级发明的社会治理法宝,但专家只是狭隘分工世界中的一个角色,专家不会是全才,什么都懂就不是专家。所以“他的处境和胃肠病医生一样,他治好了他诊治的病痛,同时毒害了身体的其余部分”并且,每个专家都是一个领域中的自大狂,由他们来直接管理社会生活,这必定是一种盲人摸象式的以点代面、以偏 概全,并且,专家之间也会相互否定和干扰。在瓦内格姆看来,这种相互干扰模式,从根子上看,源自斯密的市场自发构序规律,这恰恰是资产阶级新型统治所需要的治理方式。他说,
专家们也通过互相的干扰(interfe rences)/ 研制并在最后启动一台巨大的机器(gigan- tesque machine )——权力,社会的组织——它控制着他们所有人,并根据每个人在齿轮中的位置,以或多或少的爱惜之心去碾碎他。专家们盲目地制作和开动机器,因为这台机器就是他们互相干扰的总和(l‘ ensemble de leurs interferences)。[38]
这台相互干扰的机器,正是斯密那个更大的商品一市场相互干扰经济交换机器的缩影。由于专家都是依据自己的“碎块的利益”来参与社会管理的,所以相互之间自然会发生矛盾与竞争,当他们都打着科学的旗号编织支配和控制的微观机制时,无形中就生成了资产阶级所需要的超级巨大的统治机器。科学会根据每个苟生者扮演的齿轮角色来进行支配,以博爱知识的通情达理去碾碎他的生命,使之成为听穿白大褂的专家话的臣服者。其实,我们今天的日常生活,越来越成为专家科学知识支配的现实。因为,专家代表了客观公正的科学,代表了合理性、健康和美好社会。
在资产阶级的消费和景观社会中,另一个让瓦内格姆心里不快的现象是角色的名份和景观化的问题。这主要指人的姓名在资产阶级政治支配中的身份识别和平庸的日常生活苟生中的景观化替代。一方面,资产阶级世界第一次将人的姓名和照片变成物性的身份编码,这是对人的生命最大的污辱。其实,正像福柯所说的词对物的构序一样,命名事物,正是从外部支配和控制它的把手,人的名字本身也是一种支配和质询个人主体的产物。并且,人的照片也是一种生命不在场的证据“照片主要显示角色、姿态。灵魂则被囚禁在里面,必须通过阐释来表现:这就是为什么照片显得有些忧伤的原因。
姓名和照片最普通的用途,正如奇怪地被称为“身份”(identite)证件所推广的那样, 相当充分地表明了它们与现代社会中警察机构的勾结。不仅和下层警察,如搜查的,跟踪的,收烟草通行税的,调查蓄意谋杀案的,而且还和秩序中更为隐秘的力量(forces plus secretes de l' ordre)勾结。[39]
瓦内格姆说,姓名和相片使用于身份识别,这是资本主义政治统治最粗暴的直接表现,这不仅是作为国家暴力机器的警察机构的监控手段,它可以随时随地找到任何人;同时,身份识别也可以成为一种更隐秘的等级化奴役的工具,比如,无身份的“黑人”将沦落到社会生存的底层,遭受非人的盘剥和压迫。后来,阿甘本对此进行过更深入的讨论。阿甘本说,在今天的资本主义社会中,通过电子设备——比如信用卡或手机——对人进行的控制已经达到了先前不可想象的程度,指纹和视网膜的电子档案化,皮肤上的印记“这些登记、识别赤裸生命的技术设备,与控制、操纵公共言论的媒体设备是一致的:这两个极端——无言的身体与无身体的言语——之间,使我们一度称之为政治的那个空间变得更加浓缩而狭小”[40]。
第二,瓦内格姆认为,在今天的资产阶级世界 中,“角色的毁坏与姓名的无价值(l' insignifiance du nom)历史性地结伴而行”如果说,在中世纪的封建制度下,贵族的姓名可以透露“出生和家族的秘密”(mystere de la naissance et de la race),而资产阶级革命却取消了姓名的神圣性,然而,在资产阶级的消费社会中,姓名又成了景观生产的对象,铺天盖地的广告可以“把一个平庸的画匠变成了著名的画家。玩弄名字(manipulation du nom)可以用来制造名人,同样也能用来推销洗发水。这也意味着一个出了名的名字(nom celebre) 不再属于叫这个名字的人”[41]。我们不难看到,“超女”或“好声音”的景观生产过程,一个普通学生的姓名,通过光亮的电视光环放大和网络媒体的反复炒作,会一夜之间爆燃成一个家喻户晓的明星的姓名;那些平庸的画家在二流小报上反复刊登自己那些平庸的作品,当他们的名字被这种反复性制造成名人时,他们的画作则可以卖出天价。这跟景观生产名牌洗发水和制造名人是同一种套路。可是,一个出了名的名字属于景观,而不再是那个真实存在的人,所以,当景观破碎时,那个名人的虚假幻象也必定破灭。
注释
[1] 拉乌尔•瓦内格姆(Raoul Vaneigem),法国作家,情境主义国际成员。1934年生于法国埃诺省的莱幸市。1952年至1956 年在布鲁塞尔自由大学修习罗曼语语文学,学士论文的研究对象为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原名伊齐多尔-迪卡斯),随后在比利时尼伟勒当地学校教书至1964年。当他读了列斐伏尔的《总和与剩余》和《日常生活批判》等书之后,深受震动,于是他写信给列斐伏尔,附上了自己关于诗意的零碎思考 (题为《诗意断片》Fragments pour une poetique),由此结识列斐伏尔。1961年,经列菲伏尔介绍,与德波相识并参与了国际情境主义的活动,1970年11月14日退出。主要代表作为《日常生活的革命》(Traite de s avoir - vivre a V usage des jeunes generations, 1967)、《快乐之书》(Ae livre des plaisirs, 1979)和《关于死者统治生者及摆脱这种束缚给生者的致词》 (I ' Adresse aux vivants sur la mort qui les gouveme et I,opportunite de s' en defaire, 1990)等。
[2] Raoul Vaneigem, Traite de savoir - vivre a I' usage des jeunes generations, Editions Gallimard, 1967.《论几代青年运用的处世之道》,英译为The Revolution of Everyday Life,即目前国际学界通常意译的《日常生活的革命》。中译本由张新木等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
[3][5][6][7][8][9][10][12][13][15][16][17][18][19][21][22][25][27][29][30][37][38][39][41] [法]瓦内格姆《日常生活的革命》,张新木等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64、164、164、164、166、165、 156、156、164、138、138、142、139、139、151、142、139、142、142、 144 〜145、145、146、145、145、145、145、145、146、147、148 页。
[4] 在法国最早讨论黑格尔“苦恼意识”的学者,应该是瓦尔 (Jean Wahl) 1929年出版的著作《黑格尔哲学中的苦恼意识》 (Le malheur de la conscience dans la philosophic de Hegel) 。
[11] 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最后写道“没有人知道将来是谁在这铁笼里生活;没有人知道在这惊人的大发展的终点,会不会又有全新的先知出现;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有一个老观念和旧思想的伟大再生;如果不会,那么会不会在某种骤发的妄自尊大情绪掩饰下产生一种机械的麻木僵化呢,也没人知道。因为完全可以这样来评说这个文化发展的最后阶段‘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心肝;这个废物幻想着它自己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文明程度。'”参见[德]马克 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于晓、陈维纲译,生 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43页。
[14] 斯容帝(Leopold Szondi, 1893 -1986):匈牙利神经精神病学家。
[20] [德]海德格尔:《对亚里士多德的现象学阐释》,载《形式显 示的现象学: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文选》,孙周兴译,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86页。
[23] [法]拉康《拉康选集》,褚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95页。
[24] [法]福柯:《疯狂与文明》,孙淑强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1年版,前言第1页。
[26] [法]瓦内格姆《日常生活的革命》,张新木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41页。中译文有改动,参见Raoul Va- neigem, Traite de savoir - vivre a V usage des jeunes generations, Paris • Gallimard, 1992, p. 179.
[28] [法]瓦内格姆《日常生活的革命》,张新木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43页。中译文有改动,参见Raoul Va- neigem, Traite de savoir - vivre a V usage des jeunes generations, Paris • Gallimard, 1992, p. 181.
[40] [意] 阿甘本《对生命一政治文身说不《世界报》2004年1 月10日中译文参见王立秋译稿。
「 支持乌有之乡!」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乌有之乡网刊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