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利息的降低是工业发展的必然后果和结果。因此,同享乐的手段和诱惑力的增加成反比,奢侈浪费的食利者的资金日益减少。所以,他必然或者吃光自己己的资本,从而走向破产,或者自己成为工业资本家。……
另一方面,地租固然直接由于工业的发展而不断的提高,但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总有一天地产也必然和其他一切财产一样,归入再生产着自身并带来利润的资本这一范畴,而这也是那同一个工业发展的结果。因而,奢侈浪费的土地所有者也必然或者吃光自己的资本,从而走向破产,或者自己成为自己土地的租佃者,即变成农业企业家。因此,货币利息的降低,——蒲鲁东把这看成是资本的扬弃和资本社会化的倾向,——毋宁说,直接地就是勤劳的资本对浪费的财富的彻底胜利的征兆,亦即一切私有财产向工业资本的转化。这是私有财产对它的表面上还合乎人的本性的一切性质的彻底胜利,和私有者对私有财产的本质——劳动——的完全屈服。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有人说工业发展会消解资本,马克思却说不然。工业这头巨兽,非但不会消弭资本,反而会催生出其中最勤力、最凶猛的一种——工业资本,将旧式财富吞噬殆尽,重塑整个游戏的规则。
意思是,时代变了,单靠“躺平”吃老本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一,靠利息过活的路,断了。
工业一发展,货币的利息便一路看跌。往日那些靠着丰厚本金,单靠利息便能锦衣玉食的“食利者”,顿时捉襟见肘。
面前只剩两条路:要么坐视本金日渐消瘦,直至山穷水尽;要么便收起那份闲适,亲自下场,将钱财投入工厂机器,做个奔波劳碌的工业家。从收租的寓公,变作盯生产线的老板,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第二,靠地皮收租的路,也窄了。
工业兴起,或会暂时推高地租,让地主们欢喜一阵。但长久看来,土地再不能只是一份可以传家的“不动”产业。它必须被卷入资本的洪流,成为能不断再生、并带来利润的“活”资本。
于是,旧式地主同样面临抉择:是守着租子坐吃山空,还是将田地当作企业来经营,自己转型为农业企业家?风雅的地主老爷,终究要向精于算计的农场主低头。
有人天真地以为,利息降低便是资本走向衰微、社会趋于公平的征兆。
马克思看得透彻,这哪里是资本的末日?这根本是资本内部的一场新陈代谢,是“勤力的工业资本”战胜了“怠惰的食利资本”,是更高效的模式取代了陈旧腐朽的寄生模式。
说到底,所有的私有财产,到最后都必须向它的本质——劳动(或者说,对劳动的支配)——彻底屈服。
工业资本的全面胜利,剥去了私有财产最后一丝温情的、合乎人性的面纱,显露出它冰冷的内核:一件必须依靠不断生产、不断剥削劳动才能存续的工具。
至此,连财产的所有者本人,也不得不屈从于这套资本的劳动逻辑,方能生存。
回首望去,历史早已写下注脚:
十八世纪的英国,放贷的绅士们曾悠闲度日,只因工业革命的齿轮开始转动,法定利息一降再降。有人如曼彻斯特的托马斯·埃文斯,毅然将本金投入纺织厂,从食利者变作工业家,利润翻了几番;也有人抱着旧梦,直至本金蚀光,潦倒收场。
十九世纪的美国,南方的庄园主靠着棉花与黑奴,过着收租式的富贵生活。北方的工业巨兽一来,轧棉机与铁路改变了游戏规则。有人如詹姆斯·亨德森,将庄园改造为现代化农场,甚至投资铁路,成为工业新贵;也有人如约翰·戴维斯,在新时代里变卖祖产,一贫如洗。
二十世纪的日本,世袭的财阀曾以金融放贷为生,不事生产。战后工业化浪潮席卷,低利率政策断了高利贷的活路。三井、三菱这般豪门,纷纷将资本注入造船、钢铁、汽车,从金融巨鳄转型为工业帝国的主宰。
这三位的故事,道出的皆是同一个真相:工业发展之下,无人可以幸免。要么被“勤力资本”的洪流淹没,要么融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私有财产那点残存的风雅与体面,终被剥尽,只剩下最赤裸的、追求增殖的欲望。
游戏的规则,从此改写。
赢家通吃,且吃相必须“勤力”。
注释:
托马斯·埃文斯(Thomas Evans),18世纪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棉纺织厂创始人、企业家(1723-1814) ,他的核心事迹与纺织厂经营、工业革命背景深度绑定。他是工业革命的“实干推动者”,其纺织厂是曼彻斯特周边纺织产业集群的重要组成部分,见证了手工纺织向机械生产的转型,也反映了18世纪英国企业家“跨领域布局、资源整合”的典型特征。
2025年1月,达利修道院的“长厂房”(Long Mill)为他设立了蓝色纪念牌匾,以表彰其作为纺织厂创始人对当地工业与历史的贡献,成为工业革命遗迹的一部分。
詹姆斯·富兰克林·亨德森(James Franklin Henderson,19世纪美国庄园主、转型企业家),田纳西州历史庄园继承人,美国内战前后的农业转型实践者,依托庄园资源与铁路产业崛起的新贵代表。作为19世纪美国铁路扩张期的受益者,他的商业布局深度绑定铁路产业。
约翰·H·戴维斯(John H. Davis,约1831-1896,美国非洲裔企业家、媒体人与工业新贵),19世纪美国重建时期的非洲裔自我奋斗典范,涉足媒体、房地产、政治领域的多元企业家,打破种族壁垒的工业新贵代表。1893年美国爆发严重金融危机(金融恐慌),全国经济陷入萧条,房地产市场崩盘、企业倒闭潮蔓延,约翰·戴维斯的核心资产——不动产与商业投资大幅缩水,债务压力剧增。危机中他的房产被迫低价处置,报纸因广告收入锐减而停刊(1892年前后终止运营),巅峰期的巨额财富几乎丧失殆尽。
「 支持乌有之乡!」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乌有之乡网刊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