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春天,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在纽约出版了他生前最为重要的长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在20世纪中叶后被视为“美国文学的巅峰之一”,被誉为“美国梦的挽歌”。

在这本篇幅并不算长的小说背后,隐藏着一个时代最深沉的裂缝。
19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的美国,被称为“Roaring Twenties”,一个看似光鲜却潜藏危机的“咆哮的二十年代”。
战后的经济繁荣似乎来得猝不及防——技术革新、股市上涨、消费主义盛行,仿佛一夜之间把美国塑造成一个金光闪闪的乌托邦。
然而,这种繁荣是一种畸形繁荣,是以牺牲社会平衡与精神根基为代价的“虚假黄金时代”。
纸醉金迷、经济自由、女性解放、爵士音乐、广告文化无所不在。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充满机会、自由与个体奋斗的年代。但实际上,财富迅速向少数金融寡头与资产阶级集中、阶级的不平等和资本的原始积累愈加突出。
酒类禁令虽然在法律上禁止酒精,但也促生了黑市与黑帮经济,很多新富阶层,如盖茨比就是靠非法手段致富,形成了表面奢华、内里空虚的社会氛围。
社会上层贵族如布坎南一家仍然掌控着政治、经济与文化资源,他们的生活方式依然是整个社会审美的标准。
这一背景从根本上说明了:这不是一个“自由繁荣”的时代,而是资本疯狂扩张、抛弃人性的时代,其结果就是 1929 年的经济大崩溃。
战争结束带来的不仅是物质的扩张,还有道德的真空。传统宗教价值的解体与现代资本逻辑的崛起并行不悖,催生了一个逐利逐欲的社会结构。
在这个结构中,金钱不仅主宰了交易、权力与阶级地位,更渐渐渗透到人类关系的最深层——爱情、友情、理想,甚至生命本身的意义。
菲茨杰拉德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中动笔,用细腻却冷峻的文字描摹这个时代的一面镜子。他不是一个宏大叙事者,而是以盖茨比这样一个孤独个体的命运折射出整个社会的结构性矛盾。
小说中所描绘的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其实与现实中的长岛社交圈极为相似。那些表面优雅、实则腐朽的晚宴,那些在香槟和爵士乐中交换着金钱与肉体的交易,那些名利场背后的人性空洞,皆是20世纪20年代美国资产阶级生活的真实写照。
而这种浮华之下的剥削与压迫,并没有因为战后的“和平”而消弭,反而更加隐秘、更加难以撼动。
整个社会已然形成一个金字塔结构:少数的垄断资本家与旧贵族稳居塔顶,中产阶级疲于奔命,工人阶级与移民群体则被压制在金字塔底部,甚至失去了言说自身命运的权利。
与此同时,所谓“美国梦”的神话被空前地宣传与消费。它许诺每一个人——不论出身、种族、贫富——都可以通过个人奋斗实现阶级跃升。
然而在现实中,这一梦境早已被金权政治与种姓文化所腐蚀。
因此,《了不起的盖茨比》并不仅仅是一部爱情小说,也不只是对美国梦的浪漫化追问,它更是一部深刻揭示资本主义社会阶级分化、文化异化与价值虚无的批判性文本。
盖茨比的命运并非个人性格缺陷导致的悲剧,而是时代与制度合力构造出的必然牺牲。他的死亡,是一个幻觉被撕碎的时刻,也是一个阶级真相浮出水面的瞬间。
小说最初的社会反响平淡无奇,甚至一度被市场所遗忘。20世纪中后期,这部小说被重新发现,逐渐被奉为“美国文学的圣经”。成为美国高中与大学课程的必读书目,并引发无数关于“美国梦”、现代性与文化批判的学术讨论。
盖茨比从一个失败的投机者,逐渐被赋予“理想主义殉道者”的文化象征意义。他所追逐的“绿灯”也被广泛解读为对未来、希望和个人奋斗的象征。
然而,若剥去叙述中那层诗意的面纱,我们会发现,它所刻画的,不是梦的破灭,而是一个制度将人推入幻梦、又将人碾为齑粉的深层机制。这不仅是对个人命运的描绘,更是对整个社会秩序的质询。
随着对这部小说研究的深入,《盖茨比》成为多种意识形态争夺的战场。
自由主义者将其看作对美国个人奋斗精神的挽歌,保守主义者将其理解为对道德沦丧的警醒,而后现代主义者则强调其语言的不确定性与象征系统的解构。
然而,真正深入而具有启发性的视角,来自对其阶级结构的揭示与马克思主义的再解读。
小说被改编为多部影视作品,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2013年由巴兹·鲁赫曼执导、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电影版本。

影片以瑰丽夺目的色彩、华美炫目的场景还原了小说中的浮华景象,将爵士时代的狂欢渲染得如梦似幻。配乐中既有当代流行音乐的节奏感,又交融了20年代的复古风情,为观众营造出跨越时空的审美体验。
这部电影不仅获得了商业上的巨大成功,也在审美层面引发广泛讨论。然而,正是这份视觉盛宴本身,也遮蔽了小说所隐含的阶级批判与制度反思,使原著的锋芒在银幕上被某种“审美资本主义”所驯化。
《盖茨比》不仅是关于个人梦碎的故事,更是对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矛盾和文化霸权的深刻呈现。盖茨比,这位“自我创造”的新富者,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新贵,他的致富不是通过社会生产或集体劳动的成果,而是通过投机、非法酒精交易等原始资本积累方式。
他与旧贵族阶层的分裂不仅是文化差异,更是资本与血统之间深刻的制度性隔阂。盖茨比想用金钱买来认同和爱情,无论他怎样穿上定制西服、举办奢华晚宴,黛西与汤姆代表的旧贵族阶层并不真正接纳这个“暴发户”,而是在危机时迅速团结在一起,将盖茨比牺牲,转移矛盾。
他拥有金钱,却没有“血统”;他拥有豪宅,却无真正“身份”。他的存在,是对“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资本主义神话的最有力驳斥。
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也在这场阶级博弈中扮演着各自角色。

汤姆·布坎南是腐朽但掌权的传统统治阶层代表,他的暴力、种族主义和对女性的控制欲,无不透露出其阶级傲慢。典型的旧式白人资本霸主,种族主义、男权主义、道德双标。无论是对黛西的控制,还是对盖茨比的打压,都表现了统治阶级对社会规则的垄断和对下层阶级的蔑视。
黛西,则以“柔弱”的姿态成为阶级秩序的守护者,她并非盖茨比梦中的理想爱人,而是权力结构的具象化,是“旧世界”的温柔陷阱。她的选择从未是感情的归属,而始终是阶级本能的执行。她是“上层阶级之花”,外表温柔,实则冷漠。在阶级分析中,她并不是爱情的受害者,而是既得利益者的忠诚拥护者。当盖茨比暴露阶级身份、陷入危机,她选择了退回汤姆怀抱,维持了统治阶层的稳定。
而被边缘化的工人阶级代表乔治·威尔逊,其命运更显悲凉。他既无话语权,又无反抗力,妻子的背叛、生活的绝望,使他沦为悲剧的工具人。他在小说中缺乏主体性,正如资本主义社会中广大劳动者的异化存在,他们的愤怒往往无从指向根源,只能在混乱中相互伤害,最终成为被制度牺牲的无名者。
叙述者尼克·卡拉威,一位出身中产的知识青年,自称为“旁观者”,实则游离在批判与共鸣之间。

他既欣赏盖茨比的梦想,又无法真正站在其一边。
他在看到上层社会的空虚与罪恶后选择逃离,而非反抗。
他对下层人物如威尔逊(盖茨比被害的工人)毫无共情。
这说明:资产阶级文学从不描写工人阶级与人民群众的斗争,而是小资产阶级对资本幻灭后的道德叹息与犬儒表达。
他的逃离,不是对腐化社会的抗议,而是小资产阶级面对阶级矛盾无力改变时的自我放逐。他代表着那一类被意识形态驯服的“中立者”,他们用怀旧与感伤包裹矛盾,却始终不愿触及问题本质。
在毛主席关于文艺的论述中,强调文艺必须“为最广大人民群众服务”,必须揭示现实矛盾,唤醒阶级意识。
而《盖茨比》却始终将叙事中心放置在资产阶级个体的幻灭之上,使工人阶级沦为背景与牺牲品。它并未赋予劳动者以真实面貌与集体主体性,反而进一步巩固了资产阶级主观经验的合法性。
这种书写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恰是“文化霸权”的表现:通过文学与影像建构出的“主流叙事”,使大众在感性体验中接受了资本主义秩序的自然性。
(影片中的)绿色灯塔,这一反复出现的意象,常被理解为希望、梦想与未来的象征。但从阶级分析视角看,它更像是一种幻象机制,一种维系意识形态统治的视觉装置。盖茨比之所以奔向那道光,是因为整个社会秩序告诉他:那是通往幸福与认同的路径。
而现实是,那道光从未属于他,也永远不会属于如他一般被排斥在阶级核心之外的人。
如果说《资本论》揭示了资本剥削的规律和社会结构的基本矛盾,那么《了不起的盖茨比》作为资本主义内生矛盾的文学再现,正体现了资产阶级文化如何遮蔽这一结构的企图。
美国文学课堂将盖茨比作为“伟大”的象征,正是通过教育与传播系统对年轻一代进行“合法化”的阶级秩序内化。
今天,《盖茨比》当这部小说与电影继续在全球范围内被传播与赞誉,被奉为英语世界的文学圣经,其电影也被奉为现代影像叙事的典范,这不仅是文化上的胜利,更是意识形态渗透的胜利。我们必须从无产阶级的立场出发,识别这一现象背后深层的政治结构。菲茨杰拉德本人或许并未意识到其作品中阶级结构的激烈对抗,但这正是文学作为社会意识反映的独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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