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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农兵学员纪事】七,美工组

陈光中 · 2025-12-07 · 来源:走读风景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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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于个人视角”和局限,可供参考,映照当下。

七,美工组

从农村搞完“运动”返校以后,我们的学习和生活逐渐走向正轨。除了下厂劳动,每天都是在宿舍、食堂、教室之间画三角形——当然,还有操场和图书馆也是常去的地方。

不过,学习只是第二位的事情,政治运动仍是第一位的,除了“批林批孔”,其他事情也不少。“五一”将临,接着就是“五四”,再接着又是伟大领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32周年,整个“红五月”内容不断,学生会当然要组织一些活动。

借着上上下下的忙活劲儿,学生会宣传部成立了一个美工组。大概是我在农村搞运动时画漫画的事情有所传播,这次也被选为成员。学校的学生处批了一点经费,还在主楼给了一个房间,我们便算正式开张了。

刚成立的美工组只有四五个人。组长李松林是车辆七三(2)班的,一个瘦瘦的小伙子,脸上总是带着谦和的微笑,说话不慌不忙的;组员有李松林同班的王宁,铸造七三(1)班的李学,还有我。李松林的美术字写得特别好,李学和王宁写字画画都行,我则只有画画能勉强对付。他们几个都是慢性子,只有我脾气急躁,软硬相济,大家配合得挺融洽。

不知为什么,那一阵我的脾气实在太臭,有一件很有代表性的事情,我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

寒假结束返校的时候,我听了弟弟的建议带了几斤挂面,回来后发现这主意真高明。我们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既吃不好也吃不饱,这些挂面便成了极其稀缺的珍贵物资。可惜带得太少,轻易舍不得吃。

起初我没想带挂面,原因是无法加工。弟弟教给我一个绝招,用暖瓶泡面条!具体的方法是,把挂面塞进暖瓶后先用开水泡两分钟,接着把水倒掉,再灌满开水,塞紧瓶塞,五分钟后,大功告成。那效果虽然比用锅煮的差些,但口感还算不错。这法子可以一下子泡半斤挂面,我从未想到一个五磅的暖瓶居然有这么大的容量,面条泡胀之后还能顺利地倒出来,实在太神奇了。

有一天宣传部的副部长李大伟找我商量宣传栏刊头的内容,吃午饭有些晚了,我说请你吃面条吧,他当然很高兴,我们便约好等一会儿在美工组的房间里碰头。这个房间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方便,最重要的是有人偷偷弄来了一个电炉子,我们可以用它煮东西吃。当然这是学校严令禁止的,李大伟是自己人,我们也不瞒他。

我回宿舍取了挂面,先到美工组的房间,一边用个铝饭盒烧水,一边等他。没想到左等右等,水都开了几次了,就是不见这家伙的影子。大约过了半个来小时,我已经无法忍耐了,才见他开门进来,嘴里说着:“抱歉来晚了,咱赶紧吃!”我怒火冲顶,大吼一声:“吃个屁!”拔腿就走,连挂面都不要了。

下午我的火气消了一些,去食堂的路上看见他正在等我,笑着说:“走,有事找你。”

当着许多人,我不便发作,跟着他去了美工组。一进门他就架上电炉子烧水,说:“你小子,也不容我解释……”

原来,他不好意思白吃我的挂面,特地跑到校外的小商店,花两块多钱买了一盒猪肉罐头,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我不禁一怔,却仍要硬撑面子抱怨:“你也不打个招呼……”其实心中羞愧难当,那滋味真能记一辈子。我时常用这件事情告诫自己,遇事再不可鲁莽,否则不仅会伤害别人,更难受的还是自己。

李大伟也是车辆七三(2)班的,个子不高,脸色微黑,一头天然的卷发。仅看他那遇事不惊不怒的模样,就比我强多了,天生是个当领导的材料。一场误会并没有影响双方的关系,我们仍是很好的朋友。

美工组直属学生会宣传部领导,部长是七二级的一位女生,想必很多人都忘了她的名字,却不会忘记她的外号——“根号三”。她的个子实在太高。数学中“根号三”的意思是“3的平方根”,简略值是“1.732”,用来表示她的身高倒也挺般配。只是给一位年长的女生起外号,太欠厚道,好在她本人倒并不在意,即便有人当面叫漏了嘴,她也不恼,只是笑笑。说来奇怪,我们学校学生会的头头有好几个都是“政治高手”,显得比较好斗,而宣传部的成员却普遍性子绵软,只知道埋头做事。

美工组成立后,第一项任务就是恢复校园里那个很大的宣传栏。“文×”前期,它曾大大地红火过一阵,是两派革命群众争夺的重要“宣传阵地”;经过几年沉寂,已经破落不堪。作为首批进校的七二级工农兵学员,似乎也没有兴趣处置。现在这个光荣任务落到我们这几个七三级学员的身上了,宣传部正副两位部长都十分重视。校方学生处那位主任有些吝啬,二位部长亲自出面协调,总算落实了一些经费,这倒在无形中给我们增添了很大的思想压力。我们必须一炮打响,不能给工农兵学员脸上抹黑。

宣传栏的准备工作很麻烦。要清洗板壁、修补框架、裱糊纸张。裱糊是个技术活儿,稍有不慎,纸张就会打皱起泡,只能揭掉重来。经过多次失败和重复,最终我们都成了很不错的裱糊匠。

作为创刊号,我负责绘制刊头,李松林写标题大字,王宁和李学书写文字内容并绘制插图和专栏刊头。

学生会美工组成员正在绘制宣传板报的“创刊号”。右起:王宁,李松林,我。拍摄者应当是美工组的另一位组员李学。这张照片暴露了我是个“左撇子”。

宣传栏的版面高度有一米六左右,长度超过十米;那个刊头的面积得两三平方米。我以前画过的漫画,顶多只有单开纸那么大的幅面,还是第一次画这么大的画呢!由于习惯了画漫画,要想一本正经地画好工农兵那英俊高大正气凛然的“光辉形象”,还真有些难以下笔!我只有老老实实采用米格放大的方法,把从报刊上找来的一幅工农兵画像仔细临摹到宣传栏上。事到临头,我还是有些胆怯,生怕自己调色技能太差画走了样,于是便把主体人物画成了以赭石为基调的单色,下面簇拥着色彩缤纷的花团,衬托着人像,有一种铜像的效果,看上去还算不错。

经历过“文革”的人肯定熟悉,那组工农兵的形象在当时流行甚广,是一幅很有名的宣传画。中间的“工人阶级”原是右手高举“红宝书”的姿势,我给改成了在胸前手捧《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样可以减少一点画面的高度,使人物形象更为突出。

“创刊词”是李大伟起草的,由李松林抄写;头版头条的文章标题为《永葆工农兵的本色——纪念〈讲话〉发表32周年》,王宁画了一个精致的宝塔山作为题图;其他的稿件都是各班组织的,短文、诗歌、评论,各种体裁都有。

宣传栏正式推出后,倒是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就连学生处那位不苟言笑的主任也忍不住夸奖说,没想到工农兵学员中还真有点人才!从此我们再申请经费就顺畅多了。我们美工组大大地阔气了一把,每个人都装备了整套属于自己专用的画笔、调色板和广告色。

实事求是地说,美工组的几位成员,起初水平并不是太高,后来都有明显进步,完全是靠在实践中的锻炼。那时候书店里的美术书籍少得可怜,尤其是有关绘画技法的基础教材更是难寻,较多的往往是一些工农兵形象的速写或素描,我尽其所有悉数自费采购,天天临摹,画得入迷。我床头的墙上贴满了自己的“作品”,像是一个小型的“个人画展”。难免有人嘲讽我太爱显摆,我却自得其乐。

我床头的墙上贴满了自己临摹的“作品”,颇有些自我炫耀的意思。

熟悉那一时期美术作品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我这些临摹头像的来源。

美工组人数不多,而李大伟的同班同学就占了两个,有人指责他是任人唯亲,实属冤枉。当时能画会写的人应当不少,但许多人不愿意为此耽误学习时间。后来七四级新生进校,才补充了几名新成员。其中车辆专业的一位新生,油画功底相当了得,刚来就给大家露了一手,在主楼侧大厅正面墙上画了一幅巨型油画,临摹了著名的《毛主席在井冈山》。那可是面积足有四五十平方米气势磅礴的大作品,一般绘画水平根本驾驭不了。能根据一张16开大小的图片绘制这样超大的画作,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他还充分展示了个人的风格,尤其是油画刀的使用,效果真是神奇极了。相比之下,我那点可怜的画画能力只能算是小学生涂鸦。

巧的是,他几乎与我同名,只是少了一个字,就叫“陈光”。

由此开始,几乎美工组的全体成员都陷入了对油画的疯狂爱好。这可不比一般的宣传画,是需要许多特殊器具和材料的,比如各种号型的油画笔、油画刀、调色板、调色油、松节油、画布、画板、油画颜料……我们的经费有限,许多东西只有自己掏钱购置。有些东西根本买不到,比如油画刀,文具店的售货员听了之后一脸茫然:“那是什么东西?”松节油是用来稀释颜料的,也根本无处可买。后来还是陈光送给我一支小号油画刀和一小瓶松节油,才暂时填补了我的渴望。

我们还在学校的仓库里找到一大卷肮脏不堪的粗麻布,拖回来花了很大力气洗干净,裁成小幅,绷平后刷上白油漆,就成了挺理想的画布。我们干得太卖力,那些粗麻布大概三辈子也用不完呢!至于油画框,是需要大量木头的,实在难以解决;再说我们既没有那么多的颜料可供消耗,更没有绘制大型画作的能力,只能用那些自制的小幅油画布练习一下基本技巧吧。

陈光有一个相当精致的专业油画箱,让我羡慕之极。我们班的沈士清会一手很过硬的木工活儿,我求他帮忙做了一个。有可以开合的活动箱盖,能放进一块16开纸大小的调色板以及备用的油画纸;箱内分成若干格子,分门别类地搁放油画笔、油画刀、颜料、调色油等等。我太喜欢这个油画箱了,它丝毫也不比陈光的那个逊色。

沈士清为我做的油画箱,既精致又实用。

我的第一幅油画,临摹自陈光的作品。

装备齐全之后,我觉得自己至少在精神上像个“画家”了。平日衣服口袋里必备一个用白纸装订的简易速写本,随时掏出来画上一幅;星期天则拎着油画箱出去写生。绘画这事情,没人指导是不行的。可我不像喜爱音乐的陈益丰那样,为了艺术不惜脸皮,满世界寻师学艺;他的底子本来就好,总不会遭人家的白眼,而我自知水平太差,只敢躲在没人的地方练手。我的老师就是陈光,第一幅“画作”是临摹他的“白桦林”,第一次写生也是受他的指导。

那个星期天,我本是一个人去星海公园游泳的,完事后坐在马路边上画对面的小洋楼。那是个晴朗的秋日,楼前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在阳光照射下如同黄焰飞舞的火炬,漂亮极了。可我总也调不出来那样绚丽的色彩。刚好陈光和同学也来星海公园玩儿,看到我在画画,顺嘴指导了几句,又动手调色画了一下屋顶的轮廓。仅这两下子,就让我受益匪浅。

他说,白色实际是冷色,调色时加白过多是个坏习惯,只会使画面灰黯,而不会增加亮度,要想表现银杏叶的亮黄,应当大胆使用各种原色;另外,屋顶的黑色则不能简单地使用原黑,他是用靛青加桔黄直接调配出来一种似黑非黑的颜色,极接近自然。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两种毫不搭界的基色居然会调配出那样一种明快的黑色。

那是我第一幅比较像样的油画写生,有一点特殊的纪念意义。因为20世纪后期薄×来主政大连的时候,大搞市容美化,星海公园大门外面这栋标志性的小楼也被拆除了。我的画作,便成了难得的历史记忆。

为星海公园门外的小楼写生。我所用的,是沈士清手工制作的油画箱。20世纪后期薄熙×执掌大连时期大力改造市容,大拆大建,这栋小楼没了。(陈光摄)

我这幅画用了两天时间,有陈光的现场指导,色彩效果好多了。那屋顶的黑色,是陈光调配的。由于上午和下午的光线不同,画面中可以明显看出一些不太协调的地方,说明我的野外写生经验不足。不难发现,我的画风呆板,缺乏陈光那种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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