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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18-《乐土》第十八章

浩然 · 2025-10-21 · 来源:新浪博客泥土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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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这部长篇是著名作家浩然的自传体小说。跟他以往写作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和《苍生》等小说不同,这一次写的是作家自己。带着凝重的沉思、深情的回忆,以其娴熟而又雄浑的笔力,展示了作家童年时代的家庭和周围众多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足迹。通过作品所抒写的生活画面、社会情态,人物形象,读者可以看出历史对作家幼年的铸炼,民间艺术对作家心灵的熏陶,会发现他一路成长的思想源头。这是一部对少儿、青年、中老年读者,都能获得享受、教益并能引起-些思索的好书。

浩然自传体长篇小说连载之《乐土》(18)

第十八章

大黄牛帮着父亲种的高粱吐穗了,上场了,入囤了。不知道那股子让人讨厌的西北风,原来藏在什么地方,这会儿竟突然地跑了出来。它把榆树叶子和槐树叶子给刮得满地下打旋转。编在稍门上的秫秸杆儿,被风摇撼得一阵儿接一阵儿地抖动,“呜呜”地吹口哨。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梁家门出了一件使大人伤心、让孩子觉得好玩的事儿:奶奶死了,出大殡!

我父亲是被过继过出去的,丧事得由大伯家操办。但父亲毕竟是奶奶的亲生儿子,所以他不能袖手旁观,而是放下要做的事情,率领我们全家人到北院的大伯家,跟那边一大户男男女女掺在一块儿忙乱起来。

那是掌灯时分,大妈、母亲和大嫂子几个人一齐爬上炕。这个把静静地躺在被窝里的奶奶扶着坐起,那个给奶奶往身上套袄,有的给奶奶往下身套裤子,又给奶奶戴上帽子,系上裙子,穿上鞋袜。奶奶的这一身装束全是崭新的,除了绫子就是绸料,连鞋底儿上都绣了花朵。大妈向母亲,同时也是向嫂子们宣称:老太太一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贵重体面的衣裳,花用了几石高粱的钱置买的;为的是表示儿辈的一片孝心,也为的自己将来到阴曹地府好交帐、早转生。接着,由父亲和哥哥们摘下独扇门,放上长凳子,在炕沿边搭起一张床。他们好几个人动手,把睡得直挺挺的奶奶抬到床上边,通身给罩上一块青色细布,连脸儿都给盖个严严实实的。所以尽管头朝西,直冲屋门口,我们也只能看到黑色大绒的帽子顶和缀着一颗绿玻璃片儿的帽子的边缘。那枕头实在好看,象一个小马鞍子,是用黄的和红的两种颜色的布做成的,上边描画着粉色的莲花和翠绿的莲叶。最后,在床前,也就是奶奶的头顶前边,把两只方凳拼在一起,上面又搭上了一块很大的切菜板子,使它变成个案子。案子上放了几盘点心和一块名叫“打狗饼子”的生面团,还摆了一只香炉,插上点燃了的三炷香。

一切安排完毕,老梁家的男男女女们集合起来,都冲着奶奶的头顶,冲着焚着的香火,一个个低着头,笔管条直地站立。屋子里边站不开,就延续到堂屋地下。不记得是谁,是大伯,还是父亲带头“哇”地一声哭了,众人就随着放开喉咙:粗嗓的、细嗓的、哑嗓的、尖嗓的,异口同声地哭了起来。

开始我和所有在场的小孩子都给这突然哭声吓一跳,恐怖万状地搂住自己父母的腰或腿,嚎叫起来。他们只是一边继续哭着,一边用手把我们揽在身上,谁也不哄不劝,更没有谁把自己的孩子抱起来走开的。

幸好这样的时间持续得并不长久,就一个跟一个地停止了哭声。男人们一边揉眼睛,一边商量起办丧事的筹备事项。女人们自己擤完鼻涕,接着给自己的孩子擦眼泪和擦鼻涕。

紧跟着忙碌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好象就是打扮。大伯、父亲、大伯的四个儿子,还有我,都穿上孝袍子,戴上孝帽子,在原来穿着的鞋上,不管新鞋还是旧鞋,一律给罩上一层白布。这些白色的孝袍子和孝帽子都是包括母亲在内的女人们连夜赶做出来的。还给我们每人系上一条腰带,也是白的,很长很宽,围腰系一圈儿,还能在身背后垂挂着一节儿,好似风筝的飘带。孝帽子象个小布袋,套在头上,用白布条子扎住边沿,多余的部分同样在右鬓边耷拉着。只是我那个孝帽子太大,系得太松(紧了箍得难受),常常从额头上滑下来,遮住我的眼睛。孝袍子跟老道或和尚的衣服一模一样。大襟儿,简单地钉几个带儿,没有纽扣,比一般的棉袍要肥许多。我那件太长(母亲说将来还要染成别的颜色做衣服穿,不能太小),走路的时候,前襟总绊脚,后襟儿如同个大尾巴在地上拖着,实在别扭和费劲儿。

女人们跟男人的打扮不太相同。她们的头上扎一条用白布叠成四指左右宽的白箍,从前额的头发上往后系过去,正巧交叉地压在纂儿的下边;要不是白色的,真象小燕子那剪刀般的尾巴,垂在后背上。她们穿的不是孝袍,只是个短短的孝褂子。也没有裕布系在腰间,每人只有一副比平常腿带儿宽一些的白腿带儿。

奶奶活到八十岁高寿,算是喜丧;人丁兴旺、子孙满堂,而且是四代同堂;加上这一年没闹大水,麦大两秋都是好年景:所以要大办,办得红火热闹,办得体面,要办得让亲戚们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把大人和孩子都打扮完之后,商量报丧的事儿。要火速送信儿的是奶奶的娘家。二哥没等孝袍子缝制好,只系上个白儿布就连夜赶路。与此同时必须早通知的是奶奶唯一的女儿、我的姑姑。姑姑家住蓟运河北岸的王大郎庄。我在那儿住过,记得清楚。奶奶的孙女,也就是大伯的女儿、我的大姐家,也属于一门重要的亲戚。大姐家住在东边大洼里的高家犁,我去过一趟,印象模糊不清了。类似这样的至亲,无须商量,都纷纷去人通报。最难办的,是那些不远不近、走动又不热乎的表亲,很使当家做主的大伯和扶佐他的我的父亲大伤脑筋。在农村,凡是结成婚姻关系的男女两家的直系、旁系、拐弯儿和支权的人家,都算亲戚,隔一辈就成了“表亲”:表来表去,表不上,真能把有学问的人也给绕胡涂。

大伯嘬着牙花子说:“我琢磨,还是去人跟他家说一声儿合适。”

父亲持否定态度:“这么多年没来往,人家又发了财,你去报信儿,好象巴结他们似的。算了吧!”

“人家要挑我的礼儿呢?”

“我看不会。得到信儿之后,顶多打发个孩子来点个卯,咋待承?何苦找那个气生呢!”

“我也估摸他不会乐意跟我这小门小户走动。可是……”

大妈走过来,插一杠子,一锤定了调儿:“要我看哪,凡是沾亲戚边的、没成绝户的,就统统都给信儿。来不来由他,咱们让到是礼儿。要不然,他们得便宜还要卖乖。不能让他们想怎么对待我们,得的都是便宜!”

在报丧的同时,还有木工活儿。本来大伯和几个儿子都会木匠,却还另找了帮忙的。他们把头二十年就准备下的棺材,从后院的草棚子里搭出来,重新涂漆刷油,那好闻的桐油味儿,在整个院子里弥漫;走在街上,都往鼻孔里钻。

大门口的古槐树上,挂上了纸幡,在刚下来的西北风里飘扬。在大门内的场院里,用杉木杆子和苇席搭起高高的大殡棚,躺着奶奶的紫红色的棺椁,停放在大席棚的迎门处。灵棺两旁,陈列着用各种颜色的纸糊成的纸人、纸马、纸柜子,还有纸的小轿车。灵棺正面有一张八仙供桌,上边摆着一盘盘点心和香炉;香炉两侧有俩拿筷子串着的小馒头。供桌前面的地下铺一领崭新的苇席,席边放着一个大瓦盆,在瓦盆里不断地焚烧纸钱。

吹鼓手的班子,都坐在大棚外边、古槐树下面一个小的席棚子里。只要一听见执事一声吆喝,比如“大表姑来吊孝啦!”喇叭、笛子、磬和笙等等乐器,便一齐响起。在悲切的音乐声中,大伯和父亲就率领着大妈、母亲和哥哥、嫂子们迎出去:来者如若是长辈人,他们对其人单腿跪地;若是平辈人,就相对着作揖。随后把吊孝的客人迎进大棚,由客人往瓦盆里续上纸钱燃烧,接着对灵棺叩头。早已经站在铺地苇席上等候着的我们,就陪着客人在青烟萦绕、鼓乐哀鸣的气氛中,一齐下跪,同时放声大哭。

每一次这样的哭丧之后,都是大伯或大妈、父亲或母亲先收住声音,站起身,擦擦眼泪,擤擤鼻子,抻抻孝服的襟儿:尔后,大伯和父亲拉男客人,大妈和母亲搀女客人,嘴上带着呜咽的腔调劝说:“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到屋里歇歇腿吧!”

长辈们陪着吊孝的客人一离开席棚,乐器随即而止,我们这些孙男孙女们便一轰而散,去各干各的事儿;我呢,就去找刚刚结识的小伙伴们,玩耍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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