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社会主义的“破晓”与“长夜”
在(上)篇中，我们用颤抖的手，触摸了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时那长达近一个世纪的“拉锯战”。我们感受到了英国的“妥协”与法国的“风暴”。我们深刻地理解了，一个“新制度”的建立，是何等需要“尸骨”与“耐心”的铺垫。
现在，我们必须怀着更沉重、更炽热、也更悲壮的心情，来审视我们这个时代最核心的命题——社会主义革命与资本主义复辟的斗争。
如果说，资本主义革命，是用一种“私有制”去代替另一种“私有制”(即资本剥削取代封建特权)，其斗争尚且如此残酷;
那么，社会主义革命，这个试图用“公有制”去彻底终结数千年来一切“私有制”、试图“消灭一切阶级和阶级差别”的、人类历史上最彻底的革命——它所要面对的“复辟”的力量，将是何等的排山倒海!何等的无孔不入!
这场斗争的残酷性、长期性、和复杂性，将远远超过(上)篇中我们讨论的“英法革命”一千倍、一万倍!
（一）最彻底的革命，遭遇最疯狂的“复辟”
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社会主义革命所面对的“敌人”，是史无前例的：
它面对的，是“整个”旧世界。
当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时，它的敌人只是本国的封建王朝。当法国革命时，它的敌人是“反法同盟”。
而当1917年，阿芙乐尔号的炮声响起时，那个新生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它所面对的，是整个资本主义的“文明世界”!是十四国武装干涉!是无休止的经济封锁、政治颠覆、军事包围!
资本主义的“复辟”势力，从一开始就是“国际性”的。它们拥有压倒性的物质优势、科技优势、军事优势和舆论优势。
它必须在“最薄弱的链条”上，创造“新世界”。
历史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社会主义革命，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在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如德、英、法)爆发，反而在资本主义的“薄弱环节”(如俄国、中国等)率先取得了胜利。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新的社会主义政权，不仅要面对“资本主义复辟”的威胁，它还必须同时去补“封建主义”的课!
它必须在一片“小农经济的汪洋大海”中，去建设“先进的工业化”。
它必须面对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文盲”，去普及“科学”与“理性”。
它必须用“一代人”的时间，去走完西方资本主义“三百年”才走完的路!
这是一个“地狱难度”的开局。它在“革命”的火焰中诞生，却必须立刻在“建设”的废墟上爬行。
（二）复辟的“新形态”：幽灵的“内部”变种
对于社会主义而言，复辟的危险，不仅仅来自于(上)篇中我们提到的“旧阶级的反扑”(他们当然在时时刻刻地反扑)。
更危险的、更隐蔽的、也更致命的复辟，来自于“内部”。它来自于新社会内部所重新滋生出的、新的“旧世界”的幼苗。
这是社会主义革命所独有的、最深刻的悲剧性。
“官僚特权”的幽灵。
革命胜利了。旧的官僚被打倒了。但是，“管理”这个职能本身不会消失。谁来管理国家?谁来分配资源?
于是，新的“管理者”阶层——即“官僚”群体，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在革命初期，他们是“人民的公仆”，是理想主义的化身。
但是，当革命的激情退却，当“管理”变成了“日常”，一种可怕的“惯性”开始起作用了。
“权力”，这个古老的魔鬼，开始腐蚀那些曾经的革命者。他们开始“脱离群众”，他们开始“享受特权”，他们开始“近亲繁殖”，他们开始认为“管理”不是一种“服务”，而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权力”。
这个“新”的官僚特权阶层，虽然在口头上依然高喊着“社会主义”，但他们与人民的利益，已经开始“分离”。他们，成了“旧制度”在“新社会”内部的第一个“代言人”。
“小生产”的汪洋大海。
社会主义必须建立在“大生产”的基础上。但如前所述，它偏偏在“小农经济”的国家取得了胜利。
什么是“小生产”?
就是“自私自利”、“一盘散沙”、“目光短浅”。就是“我的一亩三分地”比“国家的未来”更重要。就是“发家致富”的本能冲动。
这种“小生产”的习惯势力，是资本主义复辟最“肥沃”、最“深厚”的土壤。
它每天、每时、每刻，都在“自发地”、“大量地”产生着资本主义!
你无法用“法令”去消灭它。你刚在“大马路”上消灭了资本家，它马上就在“小胡同”里以“投机倒把”的形式重生。
这种根植于亿万农民(甚至工人)心中的“发财梦”，是复辟势力最强大的“同盟军”。
“资产阶级法权”的妥协。
这是一个更深刻的理论问题。
新社会，是从旧社会脱胎而来的。它不可能立刻实现“按需分配”的“天堂”。
它在很长时期内，只能实行“按劳分配”。
而“按劳分配”——这个听起来如此“公平”的原则，其内核，依然是“资产阶级”的。为什么?因为它默认了“人与人之间天生的不平等”(有的人强壮，有的人羸弱;有的人聪明，有的人平庸)。
它依然是用“金钱”(或等价物)去“购买”劳动。它依然在“刺激”人们的“私欲”。
这种“不得不”的妥协，这种“残存”的“资产阶级法权”，就是资本主义在社会主义肌体内的“合法”立足点。
（三）20世纪的悲歌：从“破晓”到“寒流”
当我们理解了上述三点，我们再回看20世纪那场波澜壮阔(而又戛然而止)的社会主义实验时，我们的心情，怎能不“五味杂陈”，怎能不“热泪盈眶”?
那不是一场“简单的失败”。那是一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圣徒”，试图背负着“人性”与“历史”的双重十字架，在“地狱”中强行开辟“天堂”的悲壮史诗!
1917年的那声炮响，是人类的“破晓”。
随之而来的，是(外部)资本主义世界的疯狂绞杀和(内部)封建残余的疯狂反扑。
为了生存，新政权不得不“严酷”，不得不“集中”，不得不“牺牲”。
在这个过程中，“官僚特权”的幽灵开始滋生;“小生产”的汪洋大海始终在泛滥;而“资产阶级法权”被不断地“强化”以刺激生产。
外部的“绞杀”与内部的“腐蚀”，形成了致命的“共振”。
当那些“第一代”的、浑身是火、眼中带光的革命者，在战争和建设中(或在残酷的内斗中)相继死去后，那些“第二代”、“第三代”的“官僚”们，那些“喝着咖啡”、“读着报表”长大的“新精英”们，他们开始“厌倦”了。
他们厌倦了“革命”的口号，厌倦了“牺牲”的叙事，厌倦了“世界革命”的宏大理想。
他们只想要“安稳”的生活。
他们发现，他们手中的“管理权”，如果不能“合法”地变成“资本”，不能“合法”地“传给子孙”，那这种“权力”就是不“安全”的。
于是，“复辟”的时刻到来了。
这一次，复辟不再需要(像法国大革命那样)“外国的刺刀”来护送(虽然外部的压力从未消失)。
这一次，复辟，是由“内部”的、“新”的“统治集团”，亲手完成的。
他们，那些曾经的“革命者”的后代，亲手撕下了“红旗”，亲手解体了“联盟”，亲手拥抱了他们曾经要“埋葬”的资本主义。
1991年，那面红旗在克里姆林宫悄然滑落。
那不是一个“制度”的失败。
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彻底的革命”，在与“数千年的私有制惯性”和“全球资本主义的联合绞杀”的搏斗中，第一次流尽了鲜血，力竭而倒!
这是一场“复辟”的狂欢。旧世界的幽灵们，在20世纪的末尾，终于“收复”了他们“失去的天堂”。
结论：在“回旋”中“上升”——历史的辩证法
写到这里，一种巨大的悲观和虚无，是否笼罩了我们?
如果“革命”总是要被“复辟”;如果“新生”总是如此“虚弱”;如果“旧世界”的幽灵总是“阴魂不散”……
那么，我们(那些在革命中死去的先烈们)的牺牲，意义何在?
不！这绝不是一个“宿命论”的悲剧！
我们必须从这“情绪的低谷”中挣扎出来，用一种更宏大、更深邃的“辩证法”的目光，去审视这一切。
第一，复辟，不等于“倒退回原点”。
历史，不是一个简单的“圆圈”。它是一个“螺旋”!
1789年的法国，和1814年“复辟”的法国，是“同一个”法国吗?
绝不是!
波旁王朝虽然复辟了，但他敢废除《拿破仑法典》吗?他不敢!他敢“没收”资产阶级在革命中获得的土地吗?他不敢!
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已经在革命的“风暴”中，牢牢地扎根于法国的土地。“复辟”的王朝，只是一个“旧的躯壳”，它被迫在“新的”经济基础上运行。它注定是短命的。
同理，20世纪末的那场“大复辟”，是“回到”1917年之前的那个“旧世界”了吗?
绝不是!
那些“复辟”了资本主义的国家，他们“复辟”的是“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吗?不，他们复辟的是“国家垄断”的、“最畸形”的资本主义。
而更重要的是，那场“夭折”的社会主义实验，它留下的“遗产”——“八小时工作制”、“福利国家”、“男女平等”、“(对殖民地)民族自决”……这些“革命的幽灵”，已经(像病毒一样)扩散到了“全世界”!
资本主义世界，为了“对抗”那个“幽灵”，也不得不“改良”自己。
他们被迫“让利”给本国的工人阶级，被迫“承认”工会的合法性，被迫“装扮”得更“文明”。
“革命”虽然（暂时）失败了，但它“永远地”改变了它的“敌人”！
这就是“革命”的意义!
第二，“复辟”教育了“革命”。
每一次复辟，都是一面镜子。它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了“革命者”：你们的“弱点”在哪里!
法国大革命的“复辟”，告诉资产阶级：你们不能“单打独斗”，你们必须(和贵族)妥协。
社会主义革命的“复辟”，更是留下了一部血写的“教科书”：
它告诉我们，革命者(在夺取政权后)“蜕变为”“压迫者”是可能的;
它告诉我们，“官僚特权”和“脱离群众”是致命的;
它告诉我们，在“小生产”的汪洋大海上，是建不成社会主义的;
它告诉我们，如果不能(在思想和制度上)彻底战胜“私有制”的“人性”，那么“复辟”将是必然的。
第三，斗争，未曾结束。
“复辟”的胜利，是“最终”的胜利吗?
看看我们今天的世界。
资本主义，在1991年“欢庆”了“历史的终结”。可是仅仅30多年后，这个“终结”的“天堂”里，发生了什么?
金融危机、贫富悬殊(悬殊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战争(从未停止)、瘟疫、生态灾难……
资本主义，这个“胜利者”，它解决(哪怕)一个它所承诺要解决的问题了吗?
不，它一个也解决不了!
因为它(资本主义)内部的“根本矛盾”(即“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之间的矛盾)，是它自身无法克服的。
这就意味着，“革命”的“火种”，从未熄灭。
因为“革命”的根源，不在于某个“天才”的“煽动”，而在于“旧制度”本身所包含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只要“压迫”还在，“反抗”就在。
只要“剥削”还在，“革命”的“幽灵”就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重新聚集起“风暴”。
而下一次“风暴”的到来，它将吸取上一次“复辟”的全部教训。它将更“成熟”，更“彻底”，更“不可阻挡”。
这，就是“革命”与“复辟”的永恒变奏。
这是一部“否定之否定”的宏伟交响乐。
它充满了“悲剧”的宿命感，又回荡着“希望”的最高强音。
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不是去“哀叹”那场“复辟”的“寒夜”;
我们的使命，是“直视”这场“寒夜”，去“研究”它、“解剖”它、“理解”它;
然后，积蓄我们所有的“理智”与“热情”，去等待、去准备、去迎接那个“必然”会到来的、下一次的“破晓”!
因为，历史的车轮，虽然总是在“回旋”，但它的每一次“回旋”，都是在为下一次“上升”——积蓄着全部的力量。
(下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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