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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气候》小说连载 | 第四十四回:袁生发坐上飞机 张元彪打入地狱

必讲 · 2019-09-14 · 来源:乌有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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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袁生发坐上飞机  张元彪打入地狱

2005年,摸到门道的袁生发政绩非同寻常,卖地的收入占到市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六十,而GDP又跨进了国家一百强……。在此单表袁生发在向轴的作为,袁生发把向轴非生产经营的一摊子像洗澡前脱衣服似地剥离得精光:医院卖了;托儿所被手快的小老板抢购了;学校推到社会了;当年向轴投资近亿元建的商业一条街、实体公司所属的几家工厂、招待所、花房……打了个包,他以五百五十万的地板价、准确地说是比地平线更低的“地狱”价卖给了实体公司的总经理吴中杰,只有魔鬼才在暗地谈生意。袁生发用这些捞来的“外块”钱给营养不良、脸色苍白的向轴输了血,使向轴能红光满面的招摇过市。这些小事对袁生发来说相当关云长过五关斩了五个不足挂齿的庸将,而年底他成功的第四次卖向轴,紧随其后又摆平了工人愤怒的堵桥堵路,这等于斩了声名显赫的老蔡阳。

离2006年元旦还差七天,不食言的省委余书记给袁生发打电话要他休息天把,元月一号上WH市报到,任该市市长。这回袁生发变精了:历史的悲剧决不能重演!第一次“上WH市报到”,他打算坐时速一百公里的奥迪,结果还没开动就熄火了;第二次“上WH市报到”,他定购了时速二百公里的高铁票,一声惊雷车票作废了;这一次他打算一天都不休息,明天就乘时速六百公时的伊尔飞机……。如愿以偿的袁生发在WH市没见到他的世兄省委余书记,余书记升官的调令比他的早十分钟下达。余书记也是一接到调令就乘飞机上任,不过他坐的不是苏制的伊尔,而是美制的波音。余书记调到直辖市SH任书记。

袁生发是12月25号离开香阳市的,要不是他走得早、飞得快,倒霉的事又被他赶上了:12月26号向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文学造诣颇深的袁生发深感万幸:亏得自己将香樊的“樊”字改为了“阳”字,樊——篱笆也,困你一辈子!

向轴塌天的大事是这样的:当毫无还债能力的恩石轴承厂继“集团”内那几家小轴承厂之后宣告破产,银行便找它的担保人向轴要钱。而此时的向轴正如张元彪所说,是“赵匡胤爬墙头——四门无路”,哪有钱给银行?“赢利”的那点钱是万万动不得的,一动向轴身上的血又被抽光,不休克也接近死亡。银行跟向轴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封了它的帐号。这下可不得了!向轴众多的债主非常关心它的健康状况,债务人一命呜呼欠他们的钱岂不泡汤?众债主耳闻了前不久向轴工人堵桥的革命行动……特别是羞辱得邹省长无地自容;现在向轴的帐号又被封了:他们感到大事不好!几十位“黄世仁”拿着欠条堵住了银行的门,“开玩笑”的银行只得弄假成真,“封帐号”这最后的一根稻草便将向轴这匹不堪重负的大骆驼彻底压爬下了。

12月30号是个不同一般的日子,在冰天雪地中站最后一班岗的张元彪明天就满六十岁了,也就是说过了今天他可以卸甲归田,去承恩寺一门心思的参禅修佛,当上界的神仙。但此时张元彪却丝毫没有高兴的心情:搁到寻常的百姓,想必正与老伴商量在哪找家大小合适的餐馆,点上几盘价格稍高的名菜,买上一瓶从没尝过的好酒……子子孙孙转着为自己祝寿。泰山即将压顶的张元彪绝对没有那个好心情,他深深地感到他和向轴一个样,是“茅坑边上摔一跤——离死(屎)不远了”。这种由平静变为狂暴的过程来得那么突然,而且那么可怕,有如黎明当中突然产生出一片黑暗,安祥中骤然出现了恐怖。张元彪怀着一颗悲怆而又凄凉的心再次跪到观音象前,他意识到自己祈祷不了几次了。有一次算一次,当天和尚就得撞天钟。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救救我张元彪吧!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多好的向轴将在我手里垮掉,我们亲手创建的向轴将在自己怀里痛苦的死去。我相信向轴的广大工人和我老张一样,多么的悲伤哟!死去的是我们的儿子。

“我老张是个罪人,但我从没想把向轴整垮。对向轴我还是有感情的,我出了当爹的力,尽了为娘的心,这是真话,请您相信我。菩萨,向轴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全是我老张的罪过;我老张是有罪,但只有那一点点:主要罪过是大气候!大气候!您懂不?

“几亿年以前,一颗小星星撞击了我们地球,地球上气候骤变:昏天黑地,植物不能生长;迷漓混沌,动物没有吃的。主宰世界的恐龙一只只的倒下,一批批的死亡,最后全成了化石。而今我们国营企业一个个的垮掉,一批批的卖光,终有一天也会像恐龙一样绝迹。现在是有那几个特大型的国企不光没垮,反而越过越好,高垄断、高利润、高工资使它们不再是从前意义上的国企,它们转了基因,不再是纯种而是变种。我想要不了多久这些只有外壳的水货恐龙也会死光,这是大气候决定的。

“几亿年以前的大气候您这位‘正等正觉’的菩萨肯定不知道,因为那时还没有人,连只像样的猴恐怕都没有。再说我也没听说您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食人间烟火的菩萨会认字、爱读书、喜看报,这些人类史前的事情您咋知道?就相信您的学弟、‘正等罗汉’张元彪向您介绍的‘大气候与大恐龙之关系’吧。

“哎唷,有人说国企的垮台是国企的领导腐败,可那些领导为啥会腐败?以前他们不是这个样的;无人深究,大气候!有人说国企的垮台是不讲效益,可我们搞了大承包,越包越差;无人追问,大气候!有人说国企垮台是工人吃大锅饭、端铁饭碗,可我们砸了‘三铁’还是不中;无人探求,大气候!有人说国企垮台是产权不明晰,可我们搞了股份制,成了上市公司,还在走下坡路;无人查询,大气候……。大气候决定一切。大气候是上帝的安排,是佛爷的旨意。

“向轴就是这恶劣大气候中的一棵树,大气候时时刻刻对它施展淫威:有捊它树叶的狂风,有劈它枝杆的雷电,有刨它根须的暴雨,有剥它表皮的霜冻。它非死不可倒是正常的,不死倒是怪事。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戏剧的特点是真实,而真实来自两种典型——庄严崇高和荒诞滑稽——完美自然的结合。向轴的戏快幺锣了;向轴的戏哪种典型的色彩更浓重呢?由你评说。在搞承包,组集团,建公司,忙上市……这一出出的闹剧中我相当天才的艺术家卓别林,有时是第一主角,有时是编剧,有时是导演,常常是‘三位一体’。然而卓别林这个充满鲜艳政治色彩的‘丑角’,却被他‘资本当道’的祖国驱逐出国门;而我这个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与时俱进’的楷模却被国民唾弃,在职工心目中无立锥之地。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相信我吧。为向轴我该做的事都做了,做不做是态度问题,做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但我确实尽心做了。虽然我也做了几件坏事,但我相信您、相信广大的向轴职工会原谅我的。

“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问题是今后咋办?我老张事小,明天就退休了,大几千向轴职工的工作问题、生活问题事大,我放心不下。向轴垮了他们何去何从?真的!我无颜面对一起创业的师傅、兄弟、姐妹。你要真是‘正等正觉’就该保佑我,保佑向轴的广大职工。否则您这个‘正等正觉’、‘大慈大悲’空有其名,学弟我不再认您这水货师姐。”

对观音菩萨叙完衷肠后张元彪站起身来,最近身体差多了,跪久了腰酸背疼。回到办公室他来回地溜着,活动腿部僵硬的筋骨。走着走着许多往事涌上了心头,张元彪想起那天胡部长对他说的话,“……你只有两条经验可借鉴:一是依靠厂党委坚强有力的领导,二是依靠工人真心实意的支持。哪天你老张失去了这定海神针,失去了这压舱巨石,向轴的船就要翻了。”现在定海的神针没了,他张华超就是党的化身,他不光不支持我,还处处给我插签子、上眼药;压舱的巨石也没了,厂里的工人见了我老张个个翻白眼。胡老哥算得真准:向轴的船要翻了!

电话铃响了五下,他懒得接:按约定这表示他不想见来者,或者要把门的工作人员对来者说“他不在”。可电话铃一个劲地响着,仿佛剧院里的锣鼓家什响了一遍又一遍,紧催着还没化装的主角登台亮相。张元彪莫名其妙的惶恐起来,仿佛最坏的坏蛋看到警察一样,虽然他只是在地摊上多尝了两颗乡下人卖的大枣,占了点小便宜。

再不接电话机就要爆炸了,张元彪心情极为烦燥地拿起了话筒,“啥事?”厂办的小丁回答道:“省纪委的两位同志非要见你。”张元彪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催命的小鬼拿着锁脖子的铁链找上门来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正等正觉的观音菩萨你好狠的心啦!在这紧要关头你抛弃了我,不拯救我。你肯定对我有意见:我的心不虔诚?我贡奉的香烟是水货?

“喂”!“喂”……。电话那头一个男子用极高的嗓门高叫着,好一会电话这头的张元彪才慢腾腾、有气无力地说了一个字,“讲。”“张总,请你开开门让我们进去,有事好商量嘛。”听那口气他怕张元彪关着门寻短见。

“要我开门可以,但得答应我一个要求。”里面的人说,“让我在屋里呆半个小时,安静一下,把手里的那几页书看完行吗?只半个小时。”屋外的人说“行。”“保证?”“绝对保证!”张元彪打开了厚实的防盗门,让两位不速之客进入房间,张元彪爱理不理地用手指了一下沙发,只说了个“坐”字,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靠着椅背,张元彪无神的双眼望着天花板,此时他的脑海里扬波激浪,不可能“安静一会”。

首先他想到厂里的职工,有多少人会同情自己?有多少人认为该抓?同情自己的人会感到挽惜,觉得我老张可怜;认为该抓的人会狂欢,甚至花俩钱买挂鞭炮放放。

接着他想到了与他老张作对的张华超和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得知我老张被抓,他们肯定在南湖宾馆饮酒狂欢,笑我点子低,撞到枪口上了。也可能他们猫在某个腰子角里阴谋继位,旗鼓咋样重整,权力咋样分配……。

最后必然会想到他的老娘,年过八十的老娘听到儿子铛锒入狱肯定哭得死去活来。曾以有这么一位当大公司董事长的儿子而荣耀乡里、光宗显祖的老娘今后咋做人?……

想到此,悲哀和伤心化作两条线一般的泪水从张元彪那双无神的眼中淌了下来。坐在沙发上跷着腿、抽着烟的催命鬼看到此情无动于衷,他们见得多了,这两年经他们的手套走不少榜上有名的人,他们知道上路前的张元彪“安静”到极点,纪检人员看一眼墙上的钟说,“还有十分钟。”

张元彪用袖子头抹了把眼淚,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郭沫若文集》,翻到《凤凰涅槃》这一篇,他站起身来双手捧着书,用他那汉川的腔调朗读起来:

除夕将近的空中,

飞来飞去的一对凤凰,

唱着哀哀的歌声飞去,

衔着枝枝的香木飞来,

飞到丹穴山上。

山右有枯槁了的梧桐。

山左有消歇了的醴泉,

山前有浩茫茫的大海,

山后有阴莽莽的平原,

山上是寒风凛冽的冰天。

天色昏黄了,

香木集高了,

凤已飞倦了,

凰已飞倦了,

他们的死期将近了。

茫茫的宇宙,冷酷如铁!

茫茫的宇宙,黑暗如漆!

茫茫的宇宙,腥秽如血!

……

昂头我向天,

天徒矜高,莫有点儿知识。

低头我问地,

地已死去,莫有点儿呼吸。

伸头我问海,

海正扬声而鸣唈。

啊啊!

生在这个阴秽的世界当中,

便是把金刚石的宝刀也会生锈!

宇宙呀!宇宙,

我要努力地把你诅咒:

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

你悲哀充塞着的囚牢呀!

你群鬼叫号着的坟墓呀!

你群魔跳梁着的地狱呀!

你到底为什么存在?

……

啊啊!

我们这缥缈的浮生,

好像那大海里的孤舟,

左也是漶漫,

右也是漶漫,

前不见灯塔,

后不见海岸,

帆已破,

樯已断,

楫已漂流,

柁已腐烂,

倦了的舟子只是在舟中呻唤,

怒了的海涛还是在海中泛滥。

啊啊!

我们这缥缈的浮生,

好像这黑夜里的酣梦,

前也是睡眠,

后也是睡眠,

来的如飘风,

去的如轻烟,

来如风,

去如烟,

眠在后,

睡在前,

我们只是这睡眠当中的

一刹那的风烟。

啊啊!

有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

痴!痴!痴!

只剩些悲哀、烦恼、寂寥、衰败,

环绕着我们活动的死尸,

贯穿着我们活动着的死尸。

啊啊!

我们年轻时候的新鲜哪儿去了?

我们年轻时候的甘美哪儿去了?

去了!去了!去了!

一切都已去了,

一切都要去了。

我们也要去了,

你们也要去了,

悲哀呀!烦恼呀 !寂寥呀!衰败呀!

啊啊!

火光熊熊了。

香气蓬蓬了。

时期已到了。

死期已到了。

身外的一切!

身内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请了!请了!

张元彪合上书抬头一看,墙上的钟刚好半个小时。他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瞄了一眼小佛堂,仿佛听到“年年十八”的观音菩萨发出了阵阵狞笑,这笑声跟那次他“大战五常”后走出沈收银的办公室听到的属同一类形。只是沈收银说了句啥话他没听清楚,而观音的话像铜铃一样清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张元彪用轻蔑、鄙视的眼光瞄了一眼挂上墙没多久的座右铭——“与时俱进”:时代走得太快!一天超过二十年……自己紧追慢赶还是撵不上,撵不上就要遭殃!这伙子算彻底明白了:那哪是进,分明是在退!

最后张元彪环视了办公室里的一切:那面正人衣冠的大镜子里出现的竟是一个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面孔,满脸的泪痕,空前的憔悴,无限的悲伤;那满柜子“知兴替”的书籍静静地躺在那,像戈壁滩上干枯叶了千百年的胡杨,虽然不朽但没了生命;世界的历史、国家的历史按着自身的规律像地球一样要死不得活地旋转着,而他老张的历史将像秦始皇陵中那些陪葬的能工巧匠,嘎然而止……。

张元彪走到二位有点不耐烦的家伙面前十分绅士地抬起右手朝门口一指,只说了四个字——郭老著名的诗篇《凤凰涅槃》结尾的四个字——“请了!请了!”在纪检人员的前后押持下张元彪永远不回的走了,走了。

张元彪的事业即使是个败笔也没走到头,因为他没熬到退休。但张元彪的人生走到了头,不久后宣判的“无期徒刑”等于结束了他的生命。老张的罪名有两条:“生活腐化”;“收受回扣的数目巨大”。但这两小捆干草,绝对不能将他那匹强壮的骆驼压倒。压断他脊梁骨的是三座大山——堵铁路、堵公路、堵桥梁:他当了省市领导的替罪羊!

多可怜的张元彪哟!政府官员不讲理那是预料中的事,从那二百万承包奖被“毛赖”后他便明白了这个道理:狼要吃羊,理由总是冠冕堂皇。而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在他大祸临头时竟无动于衷:他是那么的虔诚,在她的莲花蒲团前磕了无数个头,膝盖都跪起了研子……难道政府官员是烧窑的,观音菩萨是卖瓦的,他俩是一把的?!

“张元彪被抓”这个话题在新闻会场议论了三天还是一百度的高温,各个群里就“该抓”、“不该抓”分成两派,争论不休,肖卫国群也是如此。肖卫国默默地听着他们争论,直到元月三号晚上他才亮出自己的观点。

肖卫国说:“我不想谈论该不该抓这件事,我倒想说说张元彪这个人。马列的哲学认为‘事物是变化的’,张元彪肯定也是如此。他老张口才好,喜欢在电视上嘀嘀嗒,明道说,我是他的铁杆粉丝:这十几年他老张的每次电视讲话我都从头听到尾,像听评书大师刘兰芳讲《杨家将》那样回回不卯,百听不厌。这回老张的点子低被抓了,但他老张在电视上演讲时某些定格的形象和某些经典的语录确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大脑里,把它们展示出来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张元彪执掌大权的十几年向轴的那段历史,以及他老张人生的变化。

“他承包向轴的头几年,职工的干劲大,加上物价的飞涨,向轴的年产值达到五个亿,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他一脸笑地说,以后每年增加一个亿,争取五年达到十个亿——这表示了他的‘信心’。

“当水货轴承强烈地冲击向轴的市场,他愁眉不展、焦虑万分地说,现在仅一个打假就搞得我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人瘦了一截子,头发毛成把地掉——这表示了他的‘忠心’。

“脸上已没有笑容了的他这话至少说过两遍:你们工人干的好,我给你们发奖金;我老张干的好,该拿的承包奖从没兑过现——这表示了他的‘伤心’。

“当我厂职工的工资一涨再涨,令市里的公务员眼红时,面带愁容、心有余悸的他说,现在向轴富了,政府部门来擂肥了,工商局、税务局、环保局、劳动局、供电局等等蜂拥而来,一哄而上,哪怕是个小科长我都得把他贡起来,得罪不起呀——这表示了他的‘寒心’。

“他在电视上多次无可奈何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组建集团,向轴还能过几年好日子,因为我们在银行的存款有几个亿;组建集团我们死得更快——这表示了他的‘违心’。

“当‘回款’问题要压垮向轴时,已剃了光头、衰老了一大截的他中气不足地说:我老张从没有搞垮向轴的恶意,从没有损害向轴的行为——这表示了他的‘假心’。

“今天下午香阳电视台播放了记者在看守所采访张元彪的片断,这也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他老张的‘演讲’。记者问:你怎么产生帮别人贷款要回扣的想法?头上长着发茬、胡子巴沙、目光滞呆、毫无生气的他回答,在今天这个大气候、大环境下,你不贪是个苕货——这表示了他的‘黑心’。

“信心、忠心、伤心、寒心、违心、假心、黑心,全了!

“这七个心有七种色彩;这七个心可以联接成一条向下发展的曲线——一条归于零位、走向毁灭的线段。事物的发展在平面上都表示为曲线:这些年我们厂不少干部个人经历的曲线跟他老张的一模一样;我们向轴的管理权从中央下放到省里,由省里下放到市里,又从市里回到省里,最后又落叶归根到市里,这也是一条曲线;至于那条‘摸着石头过河’走的路线我猜想也是一条曲线,它的起点我们知道,但它的曲率变化如何?它的终点何在?我们看不到它的形态。但世上只能刮一种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风东’,在无比强大的台风下所有的物体是一边倒的。我们能否依据张元彪、向轴的干部队伍、向轴的行政管理权这三条极相似的线段来描绘‘摸着石头过河’这条曲线呢?不说划得一模一样,八九不离十应该没问题。因为管中能够窥豹,基因可以克隆。

“如果你能划出‘摸着石头过河’这条曲线,我可以说你的能力远远超过了那个证明‘一加一等二’的伟大的数学家陈景润,与那些用电子显微镜观察各种生物的基因、用天文望远镜寻找可供人类居住的行星的科学家相比,毫不逊色。即使你是一介布衣、微不足道的市民。

“这时我们再看张元彪,他身上闪烁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不是正常的、必然的、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吗?多好的大彪哦……就是点子低了点,走了龟火,是老佛爷害了他。”

向轴的职代会通过了全员买断工龄,“留守”的总经理张华超生怕工人睡醒了后悔,用点钞机“唰”“唰”地给工人发了票子,然后扫垃圾般的将他们赶出厂门。买断的这笔巨款是知道土地能卖大钱的他将向轴建厂初期政府划拨的两块分厂用地卖了得来的。

2月10晚上,天阴沉沉的,虽然没刮北风,但寒气照样袭人。新闻会场虽像个巨大的冰窑,仍然聚焦了不少人前来参加“最后的晚餐”。今天的议题——刚拿到手的卖身钱。与会者仿佛神仙下凡,张口说话不是“吞云”就是“吐雾”,其中有不少 “赤脚大仙”,生怕冻掉了指头只得不停气地跺脚。心里冰凉的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脖子还像弹簧似的压缩到极限,麻木的暂时无用的双手不是塞进袖筒里就是插在裤兜里。

身材高大的杨大华得瑟着身躯,像一只被阉了的公鸡,再也没有往日那雄纠纠的模样。他哭丧着脸对肖卫国说,“师傅,我只拿了一万九千块钱……。”

王华丽眼里含着泪水,“我们俩口子才拿了三万五……还不够以后交社保、医保的钱。往后的日子咋过哟?”话一说完,噙不住的泪水便淌了下来。

“师傅”,李欣河也向群头汇报自己的状况:“我拿了一万五。浙江的一家民营轴承厂在网上招工,我已买了火车票,明天就走。从此以后端别人的饭碗,难过啊!”李欣河长叹一气后摇了摇头。

性情刚烈的贾兰说:“欣河啊欣河,难道你就没听过打工的真谛——‘你要老板的钱,老板要你的命’。天下乌鸦一般黑,走哪一个球样!你何苦跑那远去打工咧?我贾兰才不去看别人的脸、舔别人的屁股沟。拿的这两个小钱我租间小铺子,做个小生意混日子,饿不死去球。”

“狗日的,最可恨的是工会。”吴发源咬牙切齿地说:“他娘的,特色工会还不如黄色工会,资本主义国家的黄色工会还知道维护工人的利益,三不知地领着工人罢个工。而我们的工会咧,一笤帚将内退的、买断的一万多会员统统扫地出门。以前说‘工会是工人的娘家’,现在娘家人把工人当脏水泼出去了。几十年的会员证作废了,工会会员的权力和尊严没有了。混的惨啦!真他娘的一场噩梦。”

“哎唷”,胡必定叹了一口气,接过吴发源的话,“工会会员惨,我们共产党员何尚不是如此。不说别人,我现在已不是中共党员了。内退近一年我没有地方交党费,没有地方过组织生活,按照党章规定我已自动退党了。不,应该说是党抛弃了我!听说这次买断下岗中的几百党员跟我们内退的一样,都没开党员的身份证明。也就是说全厂一千多共产党员被那狠心的‘后娘’扫地出门了,走到哪你都是黑户口,共产党员的身份和荣誉没有了。就这一点来说,特色党还不如国民党……”

……

会场上人走空了,肖卫国还是独自一人地坐在小公园的石凳上。在今晚的群会上心情沉重的他一言未发,而此时的他心潮澎湃,想了很多很多……尽是每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关心的事、着急的事。

这年的春节特别的寒冷,天上飘下“大如蓆”的雪花,地上的冰冻有好几寸厚,看来“势利眼”的老天爹也要跟向轴工人作对,它要给下岗工人来个“雪上加霜”,来个“饥寒交迫”。

这年三十晚上的团年饭实在没法吃,不少家庭的成员抱头痛哭,上班的人内退的内退、买断的买断,……今后的日子咋过?

向轴建厂时作出巨大贡献的三位老功臣郭师傅、马师傅、庞师傅早退休了,可他们一大家子后人都在厂里上班,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同样难逃下岗的噩运,真是前人辛辛苦苦栽下的大树后人却不能乘凉!一大家人女的哭声不断,男的叹气连接,这年饭着着实实地变成了一顿难咽的“忆苦饭”。

从此以后向轴人沉浸在漫长的黑暗之中,既没有灯塔的指引又不见佛晓前的曙光,苦难的人们只能像他们的董事长老张那样改变信仰,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那些完全陌生的“伟人”。向轴的基督教、佛教、法轮功得到空前的发展壮大,信仰自由表现出耀眼的五彩缤纷。只有在教会里,这些虔诚的信徒才能舒坦地吸上一口令他们心满意足的精神鸦片,聊以自慰。当然,向轴还有大批坚定的但没有组织的马列主义者,在漫漫的黑夜里他们“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

欲知工厂改制后工人的苦难,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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